江天佑中了秀才,江家踏踏实实热闹了几天。
唐大郎赴任的那天,江家的流水席还没收场,只能让容氏抱着女儿来送行。
“表哥,这是我公公的一点心意,你好歹收着。”容氏拿出一个蓝底黄线的荷包,鼓鼓囊囊的,不由分说的塞进唐大郎手里。
“弟妹,这可使不得,如今天佑耳朵好了,少不得继续求学,这读书可是个烧钱的大工程。”唐大郎看着容氏清明的眼睛有几分躲闪,当年爹娘想给她定下容氏,他也是情愿的,只是闵家伯父动了结亲的念头,就把他和表妹的婚事抛之脑后了,时至今日他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天佑也是这个意思,穷家富路,多带着银两终归是好的。”容氏好笑地看着唐大郎别别扭扭的脸。她这个表哥最重情义,当年她的婚事艰难,舅舅舅母疼惜她,不得已才动了让她跟表哥成亲的念头,最后婚事没成也就罢了。
临了这事谁也没往心里去,偏偏他钻了牛角尖,好似做了负心汉一般。表哥表妹的喊了十多年,如今死也不肯喊了,成天里就是弟妹弟妹,一副要把关系抛开的样子。
“你就收了吧!怎么说也是江叔的心意。”闵氏看着丈夫局促的样子,心里也起了逗弄的心思,便又接着说:“莫不是不敢拿江叔的钱,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唐大郎听到这话吓了一个激灵,说话间就把荷包塞进衣袖里。
眼看着马车越来越远,闵氏和容氏也在下人的搀扶下进了马车,掉头往家里赶。
“你表哥是个直愣愣的人,从你嫁到江家起,他就再不敢登江家的门。”闵氏无语扶额。
“谁说不是呢,今年初一,我站在厅里远远看着,那门口好似是他,只站风口里拜年,死活不进门。”容氏拍着怀里的闺女,放低了声音道:“何苦来呢,就算不看看我,也不来看看他外甥女。”
闵氏拍了拍容氏的手,安慰道:“你表哥觉得亏欠了你,又觉得当年悔婚的事没有告知江家,心里对不起江家,又怕跟你太亲近,日后东窗事发你的日子不好过,这才不敢上门。”
“外人都说他是个谦谦公子,你看这认死理的劲,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闵氏是真心真意的抱怨丈夫的缺点,但容氏却不会去附和,她向来把分寸刻在心里。
日子慢悠悠的过,江天佑捡起了书本,整天埋头苦读。容氏见状也不打扰,早间就抱着闺女出门溜达,一会一口馒头,一会一口包子,时而舔舔糖、喝喝水,把这小丫头喂得白白胖胖,像极了观音座下的童女。
天气转了秋,后院里凉快起来。容氏在梧桐树下摆了张桌子,等到太阳落山就把闺女从床上摇醒,一大一小坐在树下玩闹。容氏最爱教闺女讲话,小小的人那么爱笑,嘴里吱吱呀呀的学大人说话,活像个欢乐的小麻,最可乐的是一开口就有口水淌下来,颇有一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势头,有趣的很。
“弟妹,我这真真是活不下去了!”闵氏冲进来的时候披头散发,着实吓了容氏一跳。
“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容氏把闺女网地上一放,也顾不得她站的稳不稳了,只接过闵氏手里的孩子,搂在怀里擦眼泪。
“娘娘娘……”福宝急匆匆的去掰容氏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怀里的小哭包。
容氏安抚似的拍了拍闺女的头,就把手里的孩子放了下来,嘱咐着下人们好生照看,接着就跟闵氏进了屋。
娘进了屋,撒泼打滚也没了作用。福宝小大人一般爬上凳子,探究般的盯着眼前的小孩,看着比她高,比她壮,只是这满脸鼻涕眼泪的,看着没她懂事。
“给弟弟洗。”福宝娇声娇气的指挥身边的小丫鬟。
小丫鬟们也乐得配合她,纷纷弯腰答是,一个端水一个拧帕子。福宝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腰板挺得更直了。
容氏送闵氏出门的时候,闵氏的状态好了许多,只是难免的精神恍惚,让人担心。
这天傍晚,容氏就接到唐家的门贴,说是闵氏送来的,请她明日过府一叙。容氏按开帖子没有声张,直到用了饭回到屋里才把帖子拿出来与丈夫商量。
“夫君,你看这表嫂是个什么意思。”自从江天佑听得见,容氏就热衷于与他分享生活日常,小到女儿的吃喝拉撒,大到县衙里审的人命官司。
“前两日听说唐大哥纳了个贵妾,怕是因为这件事闹得。”江天佑合拢手里的门帖,叹了口气:“唐大哥不是好色的人,这怕是地头蛇给的下马威,若是唐大哥收下那女人,他们日后有什么要打点的也算有了突破口,再者县衙里的弯弯道道少不得要探听一二,若是唐大哥不收,这个把柄就算落在人家手里了。”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前些日子表嫂来找我说这事,我还想着表哥不是这样的人,跟着气了好一阵子。”容氏惊的瞪大了眼珠,她一个女人家哪想得到这一层。
“不成,我今天就得去看看。”容氏想起闵氏的反应,心里就慌了。这闵氏出嫁前也算是个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可是见唐大郎的第一眼就忘了那些个规矩教养,上赶着与唐家结亲,还拿出闵父的恩情压着唐家把婚事敲定。此时若是被这事逼急了,少不得杀到安溪县做出些什么事来,到那地步可就是无力回天了!
“秀娘……算了算了,我套车送你去吧!”江天佑知道自家娘子的脾气,也就不多劝说了,他也怕这事闹大让父母操心,索性偷偷摸摸的与容氏出了门。
二人叩响唐府大门时唐家老爷子刚刚歇下,夜间拜访也不能径直到后院去,只得坐在主厅等下人去通传。
“贤侄,你夫妻二人夜间来此有什么事吗?”唐老爷子虽然做了几十年的官老爷,但性格温和,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
容氏与丈夫对视一眼,得了丈夫的鼓励才敢开口说话:“舅舅,原本我是江家媳妇,表哥后院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该多嘴……只是,这怕是关系到表哥的前程,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容氏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口,这才把刚才的急躁压下去一些,便又开口道:“表嫂知道这件事后,心里指不定多难受,舅舅舅母觉得表哥纳妾是小事,不值得闹事,可若是天佑纳妾,舅舅舅母又如何想?”
“这小子凭甚纳妾,我唐家姑娘配他满够的了!”唐老爷子把容氏当亲身女儿看待,听到这话,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立刻就吹胡子瞪眼起来。
“唐伯伯,此言有理,秀娘下嫁我江家,属实是我江家高攀了,若是我江天佑有负于她,我也甘愿承担伯父伯母的怒气,可这闵家如今升了江西粮道使……”
“再者说,大哥此次纳妾是自愿还是强迫,我们也是不得而知。若是自愿,那自然大事化小,只管安慰嫂子要紧,若不是自愿,怕是日后仕途受限于他人。”江天佑嘴角蓄着笑,轻飘飘的几句话惊得唐老爷子汗都快淌下来。
“果然是江家的种,擅长审时度势,跟你爹有的一拼。”唐老爷子稳了稳神,心里叹了口气,当年江敏怀下笔行文就是浩浩荡荡,那文章是锦绣而又颇具格局,长辈不俗,小辈更是了不起。江天佑聋了许多年,一个隔绝世事多年的人竟然对此事颇有见地,确实是不可小视。
江天佑的话被躲在门外的闵氏听了个十成十,听到江天佑说纳妾的事要大事化小时,确实是怒气上涌,但是再细想想,这些话也不无道理。
“江家兄弟说的是,原先是我想岔了,纳贵妾不是小事,无论如何我也该去找夫君问问清楚。他要是真喜欢那个女人,我就回清江县守着儿子过这一辈子,他要是受别人胁迫,我少不得要给父兄写信讨讨主意。”
“嫂子大才!”江天佑起身拱了拱手,也没有再多口舌。他知道闵氏的手段,也知道她不是那起子斤斤计较的市井泼妇,也不是听了两声夸赞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弟妹,我明日就到安溪县去,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宣宝,那小家伙怯懦、身子骨又弱,不知安溪县是个什么章法,我也不敢带他一起去冒险,还得拜托弟妹多照看。”闵氏此时心急如焚,早些怀疑丈夫变心,心里也只是恼怒,此时想通了他的处境,心里更是又气又恼,更多的还是担心。
唐老太太早年里害了病,拖拖拉拉十几年也不见好,唐老爷子又忙着县衙里的大小事,所以唐家大郎自小就在江家长大,与江天佑同吃同住。此时闵氏急着去安溪县,府中虽然有奶娘和小厮,但她终究是不放心,无奈之下也只得把儿子放在江家。
这种小要求容氏哪有不肯,当即就起身跟着闵氏回屋收拾宣宝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