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内议事,荣妃欢喜神色,太子妃亦和颜悦色地对我们道:“内务府新挑的几个嬷嬷,都是做事老成的,带小阿哥小公主最是尽心。小阿哥小公主们的用度,洗三礼,本宫已着人去准备。”惠妃依然在用手绢擦拭眼泪,太子妃看向惠妃,叹道:“大嫂嫂原是与本宫同届的秀女,如今却先本宫一步而去……”惠妃竟没忍住,呜哇一声哭了起来:“苕芸啊,苕芸啊!”采晴在身后劝道:“娘娘,节哀顺便吧。”宜妃在一旁磕着瓜子,直翻白眼瞧她,不屑地往地毯上丢壳,我怀抱着手炉静静坐着,太子妃走下凤座,往惠妃这儿来,跪坐在惠妃膝前,牵过惠妃的手,轻轻夹在双掌间,对惠妃道:“惠娘娘,保重凤体要紧!为了大哥哥和八弟的前程,您可要振作啊!”惠妃哽咽着:“太子妃娘娘,本宫殿前失仪了。”太子妃起身到小茶几前,亲自端茶给惠妃:“无妨,本宫不会计较的。”宜妃重重地一搁茶碗,自行离开,我也向太子妃一福:“德妃告退。”在宫门那儿,遇到快步流星的宜妃,叫住了她:“宜妃姐姐!”
宜妃等我赶上,与我一齐走在长街里,她对我道:“怎么,妹妹也待不住了吗?”我道:“是啊。”我们没有言语,与她走着,到了一处门槛后,我再与她分别往不同的方向去,芳若道:“惠妃哪里是哭大福晋,分明是哭伊尔根觉罗家族这个靠山,就是真的哭,往灵堂里哭哭就是了,方才明明在聊三爷和七爷的喜事,偏她还装作忍不住故意哭出声来,怕阖宫的人都不知道大福晋殁了的事。”我叹道:“心里知道就行了,咱们不要多事,回头打点一下过冬的用品,着人送去老四府邸吧。”我与她一同回宫,小宫女备好了炭盆,我脱下棉袍交给小宫女,搓着双手到书桌前,拿起账本瞧着。
过了几日,太庙的慧澄师太率众女尼进宫来请我等入太庙斋戒祈福,到了禅房后,我给菩萨像上了一香,便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宁神,手捻佛珠念起心经。惠妃也跪在菩萨像前,祈愿大阿哥继娶佟佳氏的女子为福晋,因为明珠替大阿哥进言,而皇上却以“朕自有安排”为由,压着明珠的折子不批。宜妃和顺嫔在禅房里看书习字,荣妃修剪着盆景的梅枝,其他禅房亦都一派安静祥和。
又过了几日,我们几个给太后太妃请安完毕,在太庙里游赏时,见着几个小尼姑正打扫着庭院的积雪,不远处正是几尊围着锦绣围脖的石佛,一个个雕刻得憨态可掬,另一波小尼姑正在擦去石佛光头上的积雪和落叶,荣妃笑道:“这石佛甚是有趣,还戴围脖呢。”她走向那些小尼姑:“这些石佛怎么还都戴了围脖呢?”小尼姑忙丢下手里的活具,跑来跪下叩首:“小的见过娘娘。”其中一个小尼姑答道:“回娘娘的话,小的是怕天寒地冻,菩萨会冷,所以闲时绣了几样围脖给菩萨御寒。”嫣萍问道:“菩萨也会觉得冷吗?”小尼姑没回答,只点头,怯怯地看着青石砖地,荣妃继续问道:“你法名叫什么?”小尼姑掀起尼姑帽,露出一顶乌发,对荣妃道:“师傅说小的没有慧根,所以不曾给小的剃度,也不曾有法号,小的俗家姓铁。”荣妃道:“铁?这姓氏好特别啊,本宫瞧着是个不错的丫头,回头本宫跟师太说,要了你进宫里当差,你可愿意?”原来跟荣妃答话的正是灵儿,灵儿眼见有机会回宫里,当即叩谢荣妃:“小的多谢娘娘提携,今后愿为娘娘马首是瞻!”
宫中梅园里,几个宫女正在清理梅丛里的积雪,忽然所有宫女都回去烤火了,只留下宝弦一人干活,树枝擦着宝弦冻疮,寒冷伴着剧痛,她忍着疼继续清积雪,几个宫女因为她是被雨儿犯错连带着被贬过来的,都变着法欺凌她,本就懦弱的她现在只能一边听别人的呼喝命令和刻薄指责,一边让眼泪在面颊上凝结成霜,好在,雨儿这日托宫里的太监找到了宝弦,把她领去咸福宫一起给孝懿皇后神位当掌香掌灯,做了个闲差。
话分两头,佟府里,隆科多的兄长叶克舒和侄儿舜安颜调任回京,一家人难得相聚,隆科多在席间一边搂着金翠缀满飞星逐月髻的爱妾李四儿,一边跟哥嫂介绍:“大哥,大嫂,这位便是小弟在家书里常跟你们提起的李四儿。”李四儿故作矜持,轻轻推开隆科多的搂抱:“相公,别这样嘛,大哥大嫂面前多失礼啊。”舜安颜边夹菜边笑道:“四儿很得叔父疼爱呢。”李四儿浅笑:“哪有,他大侄儿。”叶克舒夫人斥儿子:“四儿也是你叫的,不能直呼长辈名讳,颜儿,以后要叫婶姨。”李四儿赔笑道:“无妨,大嫂,孩子嘛,只是一个称呼。”叶克舒夫人见佟国维夫人和香桔全都一副苦瓜脸,便敬酒给佟国维夫人:“额娘,媳妇儿祝您喜乐平安。”佟国维夫人拿起酒杯,复又放下,没喝,叶克舒夫人转而敬向佟国维夫人身旁席位上的香桔:“还没请教,这位是……?”李四儿也斟满酒,向香桔敬道:“姐姐,你不要生气了,都是婢妾不好,婢妾给您敬酒。”香桔不想理会她们,只顾着给佟国维夫人剔除鱼刺。叶克舒夫人对香桔的第一印象就不是很好,反而跟李四儿走得亲近。
这一日,香桔染了风寒咳嗽,奴婢们准备等李四儿发放牌子,出府去找郎中,可李四儿迟迟不肯放牌子,门口的小厮自然也不让没有家牌的奴婢随便出入,香桔的贴身侍女阿梨和小红想再去找李四儿的院子求牌子,正走着,就见芬儿欣喜地护送一个白胡子老郎中离府,小红赶忙去拦住郎中:“先生,我家少奶奶也病了,您给我家少奶奶瞧瞧吧。”芬儿堆笑道:“先生慢走,别听这小丫头,说疯话呢,一会儿耽误了您的事儿,咱们府里不就只有一位少奶奶吗。”郎中看小红焦急的神态,没理会芬儿,便随她们往香桔的破败庭院里去。好在施针用药及时,香桔的病症得以缓解。
叶克舒夫人约了李四儿巡视各院,忽然听见香桔的住处里传来丫鬟抱怨的声音:“奴婢方才去水房看了,明明就是那李四儿使坏,故意不给咱们院子发水,现在别说少奶奶吃药喝水,就是咱们奴婢想喝口水,也都得先看水房妈妈的脸色才行,这么下去,咱们迟早会被那李四儿折磨死,不行,咱们就跟母家说,跟少爷和离搬回娘家去吧。”那个道:“少奶奶,您不能再让那个妖妇兴风作浪了,您才是正室嫡妻啊,她如此作践咱们,您得拿出正妻的款儿来压制住她呀。”屋外伺候的小丫鬟见着两个贵夫人前来已经吓得跪在两旁不敢言语,叶克舒夫人推门而入:“来人!给我掌嘴!”几个侍女见叶克舒夫人比李四儿霸气更甚,便走向阿梨等奴婢:“多有得罪了。”说着便左右掌掴起来,被打的奴婢连连求饶:“奴婢不敢了,少奶奶,奴婢不敢了。”李四儿故意求情:“好嫂子,奴婢们闲来无事爱说闲话,咱们不计较就是了。”叶克舒夫人因为听信了隆科多颠倒黑白事实的家书,误以为香桔主仆都是阴险毒辣之徒,李四儿反而是良善之人,便以为李四儿心善:“弟妹不必心软,像此等刁奴,回头拿去配了小厮,打扫出府就是,你得给府里的人做个筏子看呀,不然以后刁奴欺主怎么办。”李四儿故作木讷:“喔,是喔,这些奴婢如何处置,全凭嫂嫂做主。”说着,老妈子们便过来押人走,丫鬟们边被押走边呼喊:“少奶奶救奴婢!少奶奶救命!”
眼见亲信全都被拖走,香桔咳着指向李四儿:“你!你们!”叶克舒夫人挡下香桔的手:“看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做主子的不守妻德,妒忌妾室,做奴婢的自然也没少在背后挑拨生事。我那儿正好有机灵的丫头,回头拨过来伺候就是了。”叶克舒夫人的丫头自然也是听闻了谣言误把香桔当坏人的,所以明着说是伺候,实际上就是在折磨香桔。而李四儿为了彰显她在谣传里的“贤惠”,又开始给香桔的院落提供最好的吃穿了,只是,这些用度发放到院落里,又到了几个大丫鬟那儿,香桔只能吃大丫鬟吃剩下的剩饭剩菜,大丫鬟还会时不时数落香桔,隆科多眼见过这些大丫鬟欺负主子,却视而不见,以为是香桔的恶报,隆科多夫人想让身边的嬷嬷去伺候香桔,也被叶克舒夫人所阻。
话别两头,太庙里青灯古佛的日子没过多久,我们便离了太庙返回后宫,这一日赶去毓庆宫议事,路上遇到几个膳房小太监提着一些水产走过去,芳若对我道:“娘娘,江宁织造进送了新鲜捕捞上来的鲥鱼,快马加鞭送进御膳房,这鲥鱼肥美至极,咱们可有口福了。”芳萸道:“奴婢听说,多吃鱼的孩子长得快,咱们回头可以给十四爷和公主吃点。”那一边,鲥鱼和一系列鱼虾已经被提进了御膳房,这边,我的棉斗篷扫过毓庆门的门槛,跨步往正殿去。
漫天黄沙卷着硝烟,数不尽的碎戈血甲,断臂残肢,秃鹫你争我抢地大快朵颐。一樽黑棺上用金笔写满了喇嘛经文,用梵文六字真言的黄布捆着,斜靠拴在托运的木牛流马的槽里,而槽里呈着冰块,而那樽黑棺上亦有白色的结霜和白雾,正由伤痕累累的厄鲁特准格尔部败军护送,在前方领头的女子即是化身为钟察海的哈斯塔娜,脖颈上戴着一个水滴形状的紫水晶吊坠,拄着一副画有奇怪符文的幡旗样式的法杖,法杖上追着很多骷髅头纹样的小铃铛。
每走一步,铃铛便伴着腥风叮铃铃地清脆歌唱,再细看护送的部下们,全部都翻着白眼,一副行尸走肉般的怪异模样,一行队伍翻过尸山血海,随着黄沙遮蔽,再看去此处,只余遍地战场狼藉,并无那支队伍。又是一阵黄沙袭来,依稀间,青黑色皮肤的葛尔丹身着战甲,跨在一只骷髅骨马上踏步走来,随身跟着方才的随从,亦都驾骨马,再之后是哈斯塔娜走来,葛尔丹的灰朦双瞳直勾勾扫向周遭的尸骸,那无数的尸骸便打跑了秃鹫,被掩埋的也从泥土里爬了出来,甩掉了蚯蚓和蝇蛆,开始自己拼接自己的部分。
阴兵们举枪叫阵鼓舞士气,尚有声带的发出了异常衰老沧桑的声音,而已经白骨化的则是牙关一张一合地咯咯碰撞,葛尔丹看向已经受降的边境城镇方向,张口粗嚎一声,众阴兵便向着边境进发。在他们的踏步声喧嚣声中,大清将领士兵的遗骸也正在悄悄苏醒,千里之外的启祥宫里,袁贵人正利用睡梦出窍,在梦中元神翻山越岭见到邪恶女巫打算复活死甲阴兵再抗大清,便施法让大清将领的三魂七魄凝聚在他们自己的遗骸上,用阴兵对抗阴兵,不多时,两波阴兵再次交锋,大清的将领士兵因为三魂七魄俱在,所以都有自我生前的意识,与葛尔丹部的行尸走肉不同,而女巫这里也同袁贵人的真身巨狐斗着法,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