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的跋涉,大行皇后的棺椁安置在了景陵地宫内,与她比邻而居的正是皇上的发妻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干燥阴冷的地宫最适宜陪葬品的贮藏和尸身的防腐,但对生者来说,却是无尽的凄怆和骨肉分离的不舍,四阿哥跪在三个兄长之列,稚嫩的面庞映着晶莹的泪光,顾着皇家的威仪和体面,这一路他都不曾痛哭过,如今在地宫内,对着养母的棺椁和灵位,便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哭声经由石壁回响不绝于耳,随行的仆从被哭声感染,无不怆然涕下,皇上跪在最前,庄重地叩首,一众随行亦皆叩首,皇上走上前,抚着大行皇后的棺椁哽咽道:“雪儿,你们为何都要离开朕?朕是天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就连所爱之人都保护不了,你说过会永远信任朕,我们永远在一起的,如今你负了朕,你们都负了朕,你的心底藏着那么多委屈,为何要忍耐?从前你经常向朕倾诉心事,不知从何时开始,你与朕渐行渐远,都怪朕不好,朕已后悔当初,若有来生,朕一定不辜负你们,你们若泉下有知,便让跟前的烛火闪三下。”只见那烛火果然闪动了三下,皇上闭目凝咽:“雪儿,你安息吧。”这时,四阿哥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兄长们搂着四阿哥的身子边掐人中边呼喊:“四弟!四弟!”皇上忙上前查看:“怎么回事?”三阿哥哽咽道:“皇阿玛恕罪,四弟方才伤心过度,晕过去了。”皇上伸手摸了摸四阿哥的额头:“怎么烧得这么烫,这孩子也是,烧成这样了还跟来,还不赶紧抬回马车里歇着,来人!”仆从们小心翼翼地把四阿哥抱了出去,皇上看向三个皇子,大阿哥和三阿哥面带哀容,而太子全无半点愁容,斥道:“胤礽!你四弟如今抱恙,你是怎么当太子的?竟连你四弟高热了都不知道!如今朕带你们来这儿举哀,你两个皇额娘的灵寝都在这儿呢!竟不见你落泪!”太子叩首哭道:“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儿臣实在是太想皇额娘了,又见皇阿玛伤心难过,所以儿臣,儿臣……见四弟那样伤心,便不敢再叨扰了皇阿玛,所以……所以才没哭,皇阿玛息怒!”皇上对着仁孝皇后的棺椁冷笑道:“予嬿啊予嬿,你快瞧瞧,这就是你拼了命给朕生下的太子啊!”又转向太子道:“还不赶紧出去照看你四弟!”太子战战兢兢道了声:“儿臣告退。”便离了地宫,皇上一时大动肝火,便觉天旋地转,大阿哥和三阿哥忙上前左右扶住:“皇阿玛!”魏珠打着哆嗦道:“地宫这儿不宜久呆,奴才恭请皇上回御撵。”皇上点了点头,便由大阿哥和三阿哥扶着离了地宫。
随行的太医诊视了一番,对皇上道:“回皇上,最近天气变化,地宫阴冷侵体,加之哀伤劳碌,肝火大动,故而头风发作,微臣斗胆,附近便是汤泉,汤泉有养生保健、祛风散寒之效,恳请皇上沐浴汤泉。”皇上揉着太阳穴,皱眉道:“大行皇后的丧礼,一刻都不容缓,朕的头风不碍的,忍忍就过去了,佘太医,四阿哥如何了?”佘太医回道:“回皇上,四阿哥服了些姜汤,微臣又开了些伤风褪热的药,发了些汗,已经不那么热了。”皇上边忍着头痛边道:“没事了就好,不过朕这样子,怎么读祭文呢?”大阿哥安慰道:“皇阿玛,您不用担心,颂读祭文之事,就交给儿臣吧。”皇上微笑道:“那就有劳胤褆了。”
汤泉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皇上由太监们脱得精光,雄壮的肌肉随着呼吸不停地律动着,他赤脚探入那汤泉中试了试水温,适应了之后,便走入汤泉里沐浴起来,另一边,大阿哥拿着祭文,在大行皇后灵前恭谨地念着,很快,便该是圣驾回銮了,宫里头也正为迎接孝懿皇后的神位打扫着奉先殿,盲哑太监正挑着水,正好撞着准备香烛的小太监,弄湿了香烛,小太监自然是不肯饶,揪起盲哑太监,弄翻了水桶便是一顿拳脚:“臭瞎子!你知道这些蜡烛多贵吗!?走路也不仔细着!”几个小太监们围了过来:“不能放过他!弟兄们!打!”二话不说便将盲哑太监围着拳打脚踢,盲哑太监说不出话,只能痛苦地呜呜哀求着,这时,只听游世淮朗声道:“贵妃娘娘到!”小太监们这才住手,跪下叩首道:“奴才们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昌贵妃扫视几个小太监,又看着伤痕累累的老太监,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为何要打他?”小太监道:“回娘娘,奴才也不知他是何来历,只知他是负责杂扫奉先殿的瞎子,这瞎子把供养神位的香烛都弄湿了,坏了奴才的差事,所以……”昌贵妃拨弄着手中的玉如意,慢悠悠道:“所以你才要打他,是吗?”小太监们战战兢兢求饶道:“奴才知错了!贵妃娘娘!”昌贵妃瞧了一眼游世淮,游世淮会意唤了侍卫将小太监们押去杖责二十,昌贵妃下了步撵,走上前,小心翼翼搀扶起盲哑太监,盲哑太监激动地拼命挣扎,玻琴嫌恶道:“又是瞎子又是哑巴的,娘娘别理他,咱们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呢。”盲哑太监听到太后二字,便十分害怕,抱着头打哆嗦,昌贵妃道:“公公,你怎么了?公公?”昌贵妃也试探了一句:“太后?”盲哑太监便痛苦地啊啊叫着,尽管那并不成声,昌贵妃诧异道:“难道太后有什么隐情吗?”盲哑太监抱着昌贵妃的裙摆哀求着,玻琴忙甩开他的手:“脏死了,也敢来碰我们娘娘!”盲哑太监只不停地磕头着,昌贵妃道:“玻琴,咱们快走吧。”玻琴应着便扶昌贵妃上了步撵。
过了几日便是太后的寿辰,乾清宫内自是高朋满座,喜笑颜开,待一曲歌舞既罢,皇上举杯祝道:“恭祝皇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鹤算千年寿,松龄万古春,儿子先干为敬!”太后笑道:“好,哀家谢谢皇上。”裕亲王道:“那儿臣也祝皇额娘天保九如,寿富康宁!”苏麻也隆装坐在太后上方,举杯微笑道:“太后,恭喜你了。”太后起身举杯敬道:“多谢老祖宗。”这时,阿灵阿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走!这儿不是你来的地儿!”那妇人跪下喊道:“皇上!冤枉啊!”我们听有人喊冤,便面面相觑着,恭亲王道:“如今是皇额娘大寿,她是来捣乱的吗?”裕亲王道:“臣兄看,此女必有冤屈,也难保是刺客,皇上,为安全起见,不妨押上来问话。”太后无趣地用筷子夹着盘子里的辣子鸡丁,不满地放下筷子,皇上招了招手,侍卫押着那妇人上前,皇上问道:“说吧,你有何冤屈?”那妇人哭道:“皇上,你还记得臣妾吗?臣妾是千文啊!原来永寿宫的颜妃!”皇上打量了一番,道:“你真是颜妃?”颜妃哭道:“当日臣妾被陷害,吓得疯癫无状,皇上是下了旨送臣妾回母家的,谁知太后害怕臣妾将她的丑事往宫外传,竟将臣妾关入冷宫,臣妾不得不装疯卖傻,苟延残喘,为的是有朝一日沉冤得雪啊!皇上,是太后杀了孝康章皇后!慧妃也不是病死的,是慧妃偷听了太后的阴谋,太后怕她对自己不利,所以太后让臣妾下毒害她!皇上明鉴,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皇上怒斥:“放肆!不得污蔑太后!”颜妃叩首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太后冷笑道:“哀家何曾害过人?无稽之谈,大胆贱人,竟敢在御前放肆,还不赶紧给哀家撵出去!”皇上道:“慢着,皇额娘,少安毋躁,既然她说的惟妙惟肖,儿子便不得不追查下去,绝不让别人无端污蔑,一定还你清白,来人!去传昔日给孝康章皇后侍疾的太医来!搜查慈仁宫!”昌贵妃也附耳花扇什么,花扇也离席了。
胡太医和陈太医战战兢兢不敢起身,皇上的桌前摆放着慈仁宫里搜出的几盒毒药和几张银票,太后冷笑道:“皇上,他们定是受了谁的好处,这样来陷害哀家,哀家对天发誓,绝没有害过任何人!”宴会的气氛诡异,苏麻道:“如今这事儿蹊跷,不如等筵席散了,再好好查问一番,菜都凉了,来来来,大伙儿吃!喝!”大家都沉默不语,花扇扶着盲哑公公进来,苏麻仔细瞧了眼,惊道:“你不是,康妃身边的小易子吗?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盲哑公公哭着点头应着,太后怒斥:“大胆奴才!谁叫你来扫哀家的兴!”盲哑公公听到太后的声音就不停地叩头求饶,颜妃道:“是了,太后害死了孝康章皇后之后,害怕丑事败露,就把易公公抓去剜目饮哑药。”太后拍案怒喝:“够了!胡说八道,污蔑哀家!来人!把这贱人撵出去杖毙!”皇上微笑道:“皇额娘息怒,事情还没查清楚,咱们不急着处置,来人,革胡波涛、陈晓阳太医院首席太医兼院判之职,赐死,把颜妃押回冷宫,等候处置。至于易公公,带回南书房,朕自会调查。”颜妃见有人要来拿她,忙高喊:“太后杀了太后!皇上!臣妾没有诽谤!”侍卫来拿盲哑公公,盲哑公公抽出侍卫的佩刀抹了脖子自尽,沾着血在地上写着:“太后杀太后。”
众人大骇,裕亲王厌恶道:“真晦气!还不赶紧清理干净!”昌贵妃举杯对太后道:“皇额娘,让您受惊了,臣妾先干为敬。”太后哭道:“皇上,哀家是有苦衷的啊!当初鳌拜专横,行走于后宫,先帝驾崩多年,你亲额娘偶然间被查出怀有身孕,哀家怎么能让如此荒谬的事发生!所以哀家才要帮她打掉那个孽种!哀家是想保护皇上和孝康章皇后啊!”苏麻道:“当初她不是得了天花去世的吗?”太后哽咽道:“天花?孝康章皇后又不是没出过痘,天花会要了她的命?”皇上沉默片刻,吩咐道:“来人!”突然便觉得天旋地转,晕了过去,众人忙摇着皇上道:“皇上!皇上!”大家簇拥着皇上离去,太后珠光宝气,凤冠霞被地端坐着,宫殿里华丽而冷清。
不知过了多久,冷宫便着起了大火,可怜那一众深宫弃妇,要就此香消玉陨。侍卫们抓到了手拿火把纵火的太监,竟是太后宫里的小太监,裕亲王和恭亲王守在皇上的病榻前,裕亲王问:“还有什么话交代吗?”小太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太后没关系!”皇上刚醒转过来,听见动静,便问:“怎么了?”裕亲王道:“回皇上,这狗奴才纵火烧冷宫,经查,是太后宫里的。”皇上撑起身子,颤巍巍指着他道:“你主子还要你干什么了?”小太监道:“再没有了。”皇上闭目,流下两行泪,许久才道:“传朕口谕,朕因皇太后所居慈仁旧宫、历年已久。特建新宫。比旧更加弘敞辉煌。今已告成。应即恭奉皇太后移居。可传谕钦天监、敬谨选择吉辰。另外,皇太后凤体违和,不能操持后宫之事,收皇太后中宫笺表,金册,金印,交给昌贵……慢!先存入库房吧,再派人好好伺候着皇太后。”众人叩首答道:“遵旨!”
当时,昌贵妃踏足冷宫拜访颜妃:“给姐姐请安。”颜妃沏茶道:“我这儿没什么好茶,妹妹请。”昌贵妃端着茶杯道:“方才听姐姐说的,是真的吗?”颜妃叹道:“是真的又如何,她是皇太后,咱们怎么跟她斗?”昌贵妃冷笑道:“皇太后?那又如何?咱们已经撕破了她的伪装了,现在正是趁胜追击的时候,姐姐,可能你要受些苦头了。”颜妃道:“从何说起?”昌贵妃品了茶,笑道:“皇太后依旧没受处置,苦于没有确实的证据,若是坐实了她的罪名……”颜妃道:“只要肯报了我多年的仇,不管怎样都可以,你有什么办法?”昌贵妃微笑道:“本宫能有什么办法?”说着,便击掌两下,朝门外唤道:“进来!”只见那小太监便进来问安道:“给两位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