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元年
春
动荡多年的江山终于渐渐安稳。
在千山崇林之中,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山顶上孤零零的立着一座小庙,这庙是真的小,还不如普通农户家大,除了主殿,就只有旁边两间耳房,一间用来做饭,一间用来睡觉;
主殿里只挂了一幅画像,还是一幅脱了色的旧画像,应当年代久远,画上是一位将军模样的人,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丰盛俊郎的样貌,穿着一身戎装,腰间挂着一柄宝剑,很是威严。画像前摆着一张脱了漆的香案,香案上放了一个小香鼎,里面立着一根快要烧完的香,青烟虚虚袅袅;别的寺庙供奉的都是什么佛祖、观音、以及各路神仙,而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要供奉他,也不知他是人、是鬼,许是他有过什么丰功伟绩也未可知,又或是供奉他的人有什么缘由。
庙前有个院坝,院坝右面围着篱笆,里头种了各种瓜果;左面有一个大草棚子,棚子里有一张长石桌,石桌旁边有一颗参天古树,也不知在这世间存了多少年,枝繁叶茂;房屋左面有一片花圃,这花圃的另一面是悬崖,这些花草都是天生地长颇有些灵气,一年四季花开不断,花圃一旁还有一方小池子,池子里的水说来也怪,虽无来处,却是大旱年景也从未断流过。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拿着一个小竹筒慢慢从花圃走了回来,微湿的身上还沾了点花香,原来他是去收集晨露去了;推开打了补丁的大门,把竹筒放在了香案上,看了眼快要烧完的香,从一旁取出一只燃好,插上。
他就是这庙里十年来唯一的一个人,也可以说是唯一的活物,因位于山顶,又没有多余的粮食,所以这里连老鼠都懒得来光顾;那人年约四十有余,身高八尺有余,长得伟岸俊逸,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屈居在这一方小天地?让人觉得不真实,猜想着怕是什么世外高人或是避祸的侠盗,只是这穿着和打扮是真的有点与他很是不相配;十年来头发都是用一根同样旧的发带简简单单束着,穿着一身连补丁都洗得发白的粗布常服,实在是暴殄天物。
他和这小庙已经在这里十年了,这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搭建的。
第一年,他住在搭的草棚子里,找着趁手的东西着手修建小庙;
第二年,庙终于修好了,他试着开坑旁边的荒地,给自己种口粮;
第三年,他开始修山梯,常常帮山下的村民做点事,村民会给一些吃食;
第四年,他见小孩可怜,便教起山下的孩子识字习武,村民开始叫他先生,只是这称呼映衬着小庙实在有点让人忍俊不禁。当然也有好的,那就是村民为感激他,从此他的吃食算是村民们给承包了。
第五年…
第六年…
第七年…
从青葱的初春到炙热的仲夏,从五彩的金秋到萧瑟的寒冬……
看着远处露出的鱼肚白和山涧的晨雾,先生拿起扫帚开始一阶一阶的扫山梯,山梯共999阶,每天都要亲自打扫;扫完山梯,提着桶打水给花圃和果蔬浇水,忙完这些才开始做自己的早饭。
吃了早饭,山下的小孩也来了,规规矩矩的坐在长石桌上开始上课,中午和孩子们一起做饭,吃了饭,孩子们会休息半个时辰,而他则是给香案上换香、去池子里取一杯水放在香案上,再给整个屋子打扫一遍。
下午放学后,孩子们高高兴兴的回家,整个小庙又归于宁静。
烟囱里,一缕白烟婷婷袅袅的爬上云端,开饭之前,照例先换好香案上的香和水
夜晚,伴着鸟鸣声渐渐睡去;又过去了一天,这样的日子平淡、乏味,却也心甘情愿。
翌日
辰时时分,天地一片先生刚刚起身准备去接晨露,在转进主殿的时候,忽然见一人立于案前,待那人转过身来原来竟是十年前所见的那位。
“仙…仙者?”先生赶忙上前躬身行礼。
来人眉目慈祥的看着面前的人“来了。”
“仙者今日所来,莫不是…?”他犹记得当年先生临走时的交代,那时说过待时机成熟他自会出现。
但笑不语,双手成诀,只见一点星光飞入画中之人的眉心;片刻后一点虚影在案前慢慢成形,定睛一看竟与那画中之人别无二致。
仙者满意的看着虚影,一挥手又把他送回了画里“也是你心诚所致,如若不然再等十年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机缘。”
“那肉身?”先生目不转睛的看着画像。
仙者凭空化了一把伞出来交于他“他才将将重聚魂魄,待将养些时日等他神魂稳固;届时你将他藏于这伞中,天地之间随你行走。至于重铸肉身一事,你可想好了?”
先生双手恭敬的接过伞,“此意纵使天地崩裂犹不更改!”
仙者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茫茫山川“也罢,你的心意我早已知悉;只是这重铸肉身所需之物你好生记下,便是相国寺佛主坐下一寸老木、南极边天池山顶的一盏天池水、东极边太极山顶上天地孕育的一株灵芝、西极边望仙台的五滴仙露…”说到此处仙者看着他过分苍老的样子,顿了顿,接着说到“罢了,待你找齐之日我自会现身。”
先生闻言,朝仙者深深鞠了躬“谢仙者指点”
待他再抬头时,仙者早已不知去向。
春去夏来
山中岁月飞逝无痕,从那日过后,日子还是照着原来的样子过着,仿佛仙者并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日,先生照旧去取了露水回来,只是刚一进门就见一人影影绰绰立于案前,他怔怔的看着那人,也不能说是人,就是一道虚影;那虚影高约八尺,纤瘦身形,肤白如纸,身穿甲胄,因脸色苍白的缘故没了威风凛凛,却生出了一份惹人怜爱的书生模样。
“水要洒了。”虚影看着眼前的人,好意提醒。
他就这样呆呆的立在门口,脸色惨白,手也微微颤抖着,闻言,他才回过神来,赶忙把竹筒放在了香案上。
虚影看着自己手里突然出现的水杯,很惊奇“原来是给我的吗?”抬手喝了一口,随即高兴的冲他一笑“真好喝!”
这一笑让他血液瞬间凝固,闭了闭眼“你……”
“你是谁啊,一直你在里吗?那你认识我吗?”
他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对方打断,然后愣愣的看着看着眼前的人,哦,不是,是看着眼前的虚影,“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刚刚醒过来,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虚影尴尬的摸了摸耳朵,正好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咦?我怎么穿着这样的衣服?”
“你,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先生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虚影一挥手手里的水杯就不见了。看了眼香案,一屁股坐了上去。
先生给香案上续了一根香,这才缓缓道“你本是前朝晋国皇子,姓赵名隐,太子胞弟,受封承天威武大将军,从军十载从无败绩;新平三年,奸臣勾结敌寇窃国,您冲身在前,本胜券在握却被叛徒出卖,于天水河畔…。”
赵隐开口问到“既然我都已经死了,难得不该是去投胎轮回吗?为何又会出现在这?”
“我于将军去后半年得遇一仙人,受仙人指点将将军供奉于此,等候将军复生。”先生毕恭毕敬的回答。
“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赵隐冷冷的盯着他。
先生看着屋外的晨曦,仿佛看到了过去:你是谁?你是谁?整整十年未曾有人问过他是谁,起初他还记得,后来时日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忘了,他只记得他是他的副将,他叫什么来着?现在乍然被人问起,忽然就陷入了深思“周沣,我叫周沣,乃将军副将。此地坐落在北境,是一座无名小山,除了山下的几家农户再无外人,只因是仙人钦点之地,末将才将将军供奉于此。”
“你因何要复活我?”一个人为什么想要复活一个已经死透的鬼?赵隐蹙眉问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