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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世事难料

郭靖在屋里潜运神功,第二日正午才方始复元,郭靖睁开眼睛,看见黄蓉坐在桌子旁,心想蓉儿为自己护法一夜,当年自己被欧阳修的“蛤蟆功”打伤,黄蓉为了给自己疗伤,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郭靖走到黄蓉身边握住她手,脸露微笑。黄蓉也睁开眼睛,二人相对不语,心中甚感安适,二人紧握着双手从屋里出来,看见郭破虏站在门外,郭破虏回头看见父亲没事,面露喜悦,郭靖黄蓉二人回来还未来得及和郭破虏说话,一开门见到破虏已经是一个大孩子,郭破虏和郭靖年轻时期真是一模一样,资质虽然说不上奇才,但比起那个时候的郭靖强了不止多少,郭靖心中一想,说道:“破虏,好久没考验你的武功了,来吧我们开始吧!”,郭破虏拿起竹棍当剑,一招“长虹贯日”迎面攻来,郭靖侧身躲过,一招“风卷残云”,郭破虏随手一招后发制人,灵巧必过!郭靖喜道:“不错,有进步!”一招“横扫破空”攻向郭破虏,郭破虏一招月下独酌,下腰挑开剑招,郭靖随即一招大鹏展翅,郭靖内力化境剑招极为承重,眼看郭破虏已经招架不住,忽然之间使出手挥五弦,卸掉大半功力,但自己的木棍却也断了半截,郭靖笑道:“破虏有长进,已经能接住为父三招!”郭破虏知道在父亲面前用“降龙十八掌”是班门弄斧,郭破虏看见父亲若有所思问道:“爹爹,今日要传授孩儿厉害的本事?”,郭靖说道:“刚才你用了越女剑法,玉箫剑法,身形步伐又用到逍遥游,学功夫广博是好事,但学而不精终究难成一家武学,你步伐轻盈,招数变化多端,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阵的步伐最好传授与你!”郭破虏说道:“天罡北斗阵不是七人才能用吗?”郭靖说道:“天罡北斗阵乃是当年王重阳祖师所创,全真七子因此名震天下,父亲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参悟北斗阵的奥秘,结合九阴真经内功要诀,领悟一套北斗七星步伐,今日传授与你,也好让你临阵对敌中,更好提高身法!”郭破虏得入神,郭靖继续说道:“天罡北斗阵,由七个占位,也就是七个星位组成,分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一人使出这个阵法应记住一正一奇,虚右实左,忽前倾后,虚实相托,七星星位为根本!”郭破虏看着父亲说着口诀,演练着步伐,看得是眼花缭乱,每一个星位都能演练出各种剑招,郭破虏背下口诀,记住步伐要领,反复练习,这“天罡北斗阵”何等玄妙,岂是一时半会就能领悟的,郭破虏试了几次都没能领会,郭靖心里非常满意,笑着说道:“破虏,不必心急,这武功还需慢慢领会,为了让你更好的领悟这阵法,我就将九阴真经里的内容传授于你,假以时日,你总会领悟的。”郭破虏大喜,九阴真经是天下武学总纲,书中所记载的武学博大精深,威力无穷,所有上乘武学的原理几乎都不脱离九阴真经的内容,无论甚麼样的绝学都能在真经当中找到相对应的理念,是武学的最高境界。郭靖走到郭破虏身前,把上卷真经的经文从头念给他听,经中所述句句含义深奥,字字蕴蓄玄机,一时之间哪能领悟得了?郭靖便说一句,命他跟一句,反来复去的念诵,数十遍之后,郭破虏虽然不明句中意义,却已能朗朗背诵,再念数十遍,已自牢记心头。不知过了多久,郭靖已将大半部经文教了郭破虏,命他用心记诵,同时照着经中所述修习内功。郭破虏觉得这些内功的法门与全真派内功似乎理路一贯,只是更为玄深奥微,皱着眉头说道:“爹,孩儿愚钝,一时之间难以理解经文的含义。”那真经上卷最后一段,有一千余字全是咒语一般的怪文,叽哩咕噜,浑不可解,也是郭破虏最不解的一段,郭破虏哪知道,那段怪文便是九阴真经的总纲,《九阴真经》的总纲是黄裳刻意以汉文音译的梵文写成,为免真经落入歹人之手,而加以防备的一种手段,后来给一灯大师译成汉文,郭靖遂得以领悟,总纲明言九阴极盛乃是灾害,总纲的要旨亦是要纠正这一毛病,若修习成功,便达到武学最高境界,而郭破虏才刚学习,不适合现在就练,郭破虏问这些咒语是何意思,郭靖道:“天机不可泄漏,你读熟便了,九阴真经包罗万象,纵是练武奇才也不可能一时间就领悟,你只需要按我教你的法门练习,必然有所收获。”“爹,你也太偏心了,偷偷地教弟弟九阴真经,怎么都不教我。”郭襄撅着小嘴走了过来,“娘啊,你看爹好偏心,偷偷地教弟弟九阴真经,我也要学。”郭襄挽着黄蓉的手臂不停的撒娇,郭靖有些不知所措,黄蓉笑着对郭襄说道:“哎呀,我们郭大女侠,在外面耍美了,这次怎么突然想学武功了。”郭襄知道黄蓉是在取笑自己,笑嘻嘻的说道:“娘,九阴真经是武林宝典,爹爹怎么能只教弟弟呢,而且弟弟还会爹爹的降龙十八掌,还在外公那里学了三年,万一以后弟弟欺负我呢,那该怎么办?”“二姐,怎么会呢,破虏万万不会欺负二姐的。”郭破虏紧张地说道。郭靖说道:好了好了,襄儿,爹爹也教你就是了,你们兄妹二人一起学习也好。”郭襄笑眯眯,看起里非常高兴,郭襄又说道:“爹爹,你能不能在教一个人啊。”郭靖有些迷茫道:“还有一个人,谁?”郭襄有些心虚地说出:“张君宝”,郭襄说得语速很慢,不知道爹爹会不会答应,郭靖迟疑了一会没有说话,黄蓉抢道:“襄儿,你爹爹不是不愿意教,你姐夫也已经把君宝的来历告诉我们了,只是张君宝自幼便习的少林一派的武功,而九阴真经属于道家的功力,二者不是一个门路,只怕无法同时研习,强行学习只怕会适得其反,不过如果张君宝遇到了武学上的难题,我们倒是可以指点一二的。”郭襄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娘说得也有道理,郭靖微微一笑道:“能收张少侠这样的少年郎做徒弟,爹爹只是求之不得,只是觉远大师所传,只怕要胜我许多呢,这样吧,我们先去看看君宝,这孩子被逐出少林无依无靠也是可怜。”“谢谢爹,张兄弟出来吧。”郭襄说完,张君宝从长廊拐角出来走到郭靖身边,张君宝本也无意拜郭靖为师,只是碍于郭襄的盛情,才不得不随他一起来见郭靖罢了,郭靖又对张君宝道:“君宝,尊师的所学,实在胜我许多,只是他慈悲为怀,未曾学过外门的攻防招式罢了,你若想学,我倒是可以传你些招式,至于收你为徒,却是不敢当的。”张君宝见郭靖不愿收徒却愿意传授武功,不由得大喜,说道:“前辈武功盖世,晚辈若能蒙您指点一二,自是一生受用不尽。”郭靖听他这么说,问道:“你以前可学过什么招式没有?”张君宝答道:“只学过一套罗汉拳,还有杨大侠在华山绝顶所传的那四招。”郭靖听罢,道:“是少了点,但武学之道,招式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心性的修为与内力的修为,你所学的招式虽说不多,但若勤加练习,想要击败二三流的高手,乃至于一流的,也不是没有可能。”郭靖顿了顿,又道:“你莫看过儿传你的只有四招,这四招妙得很哩。”张君宝想起在华山绝顶一战和在少室山上那一战,更是觉得郭靖所说大是有道理,便道:“前辈说的是。”郭靖顿了顿,又道:“招式之要,在于制人,临敌之际,最要紧的是不可受制于人。”张君宝忽然紧紧地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解,郭靖道:“怎么?可是我说得有什么不对么?”张君宝道:“前辈说的,与我师父所说,却是大为不同。”郭靖面露讶色,道:“那你师父是怎么说来着的?”只听张君宝道:“当日,我师父曾说过‘由心使身,从人不从己;从身能从心,由己仍从人;由己则滞,从人则活。’”这却与刚才郭靖所说的“制人而不制于人”大是不同。此语一出,郭靖黄蓉二人也是不由得一呆,更别说郭破虏和郭襄了。郭破虏道:“不对啊,‘从人’不就变成受制于人了吗?受制于人又怎么能‘活’呢?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不料张君宝却很肯定得道:“我师父就是这么说的,绝无可能记错。”抬眼看去,却见郭靖也是一脸的疑惑,已是陷入了沉思,知道这必是一个武学上的难题,不然以郭靖黄蓉这样的武学见识,是不会一听到这句话便陷入沉思的。当下朝郭破虏摆了摆手,并不说话,三人静静的在地上坐下来等着郭靖的结论。要知觉远大师的这句话乃是来自于《九阳真经》,乃是数百年前一位少林高人花了毕生心血写成,其中的内功心法、技击技巧自是别出心裁自成一路,与江湖上诸家所传俱是不同,这位高人写完这部书,已是油尽灯枯,是以这一路武学竟没有传到江湖上去。而郭靖的所学,极大部分都来自江湖诸家中的集大成之作《九阴真经》,一阳一阴,便是在名字上也是大为相异,郭靖在《九阴真经》上修为已是登峰造极,经中要诀更是深入骨髓,所以在思考问题时往往会先入为主,以为天下武功,除此之外更无它途,所以对觉远大师的那句话才始终无法理解。他口里喃喃着“由己则滞,从人则活”,竟是对地上的三人不闻不问,径直离去。黄蓉脑子里也不断地思索,随着郭靖而去,郭破虏、郭襄、张君宝三人相视一笑,并不跟从,只看着郭靖黄蓉二人如游魂一般消失在院子外。郭黄二人满脑子都是那句“由己则滞,从人则活”,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进书房,郭靖突然道:“蓉儿,你比我聪明,你倒是说说看,‘由己则滞,从人则活’有这种可能吗?”黄蓉沉吟了会,摇了摇头道:“这是个什么道理呢?按说,这样的话是大大不对的,可是当年在华山之巅,你我就曾经见过觉远大师的武功,只怕不在我们之下,他的所学便是这《九阳真经》。”郭靖见素来多智的妻子竟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觉叹了口气道:“武学之道,果然是天外有天啊,昔年一部《九阴真经》已是另天下豪杰争得头破血流,以为便是天下最强的武功了。不想,竟又有一部《九阳真经》横空出世。”黄蓉却是宛若未闻,一语不发。郭靖见妻子一言不发,奇道:“蓉儿,你可是有什么主意么?”黄蓉忽道:“也许,我们不该让他留在襄阳的。”郭靖一惊,道:“为何?不管怎么说,他师父也是因为襄儿才圆寂的,我们照顾他也算应该的。”黄蓉见丈夫不解,忙解释道:“我倒不是不愿意让他留在襄阳,说实话这孩子我倒是挺喜欢的,我只怕留他在襄阳,反而会耽误了他。”郭靖知道妻子素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并不打断只待她说下去,只听黄蓉道:“依我看来,君宝的所学只怕是一种江湖上闻所未闻的武功,若留在襄阳,只怕反而会受你我的影响,渐渐忘去觉远大师所传的那一派武功,将来纵有所成,也不过是如你我一般。”近些年来,郭黄两人武功臻于圆熟,尤其是郭靖,觉得自身所学的武功上有很大的局限无法突破,为了寻求这种突破,郭靖甚至不惜耗费心力,到处搜罗各种武功的古卷残本进行整理,期冀有所发现,但却终究没多大进展,此刻听到黄蓉这话,自又是勾起了一桩心事。郭靖沉吟了一会,道:“蓉儿,你想得果然比我要远,既然君宝所学与你我异路,我们又何必将他拉入我们这一路来呢,没了你我的指点,说不定倒是能成就出一位震烁古今的武学宗师来呢。”黄蓉见郭靖已然明白自己自己的想法,更是激动,仿佛一代武学宗师就要在自己英明的决定之下诞生出来似的,脸上不由得绽开一朵花来。郭靖看着妻子,已然明白了妻子的高兴处,道:“近年来,我也越来越觉得我们的所学有太多的局限了,可惜一直想不透,若是君宝真能将觉远大师所传的《九阳真经》领悟透来,也许真能弥前人武学上的不足之处,也可算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了。”说罢,夫妻二人竟是相视而笑。“爹爹,吕大帅请你过去,说有要事相商。”郭破虏虎虎的声音把他们拉回了风雨飘摇的襄阳。郭靖与黄蓉相视一笑,这位吕大人的要事不过是如何献城投降,但既是“要事”郭靖却也怠慢不得,跟着郭破虏就出了房门。郭靖赶至大帅府,只见吕文焕已经在等候了,郭靖心中虽知他必是想劝自己一道投降,但他话既未挑明,他也不好说,只得抱拳道:“大人叫草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下人送过茶来,吕文焕道:“郭大侠请用茶。襄阳物资匮乏,再过几天,只怕连茶叶也喝不上喽。”郭靖听他这么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回他好,吕文焕干笑了几声,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郭大侠来襄阳,有二十几年了吧?”郭靖一愣,随即道:“大人好记性,确实有二十几年了。”吕文焕笑的很苍凉道:“吕某有三十一年了。你我这半生都花在这襄阳了。”郭靖不无感慨道:“是啊,都老了。”只听吕文焕道:“吕某年轻时,最崇拜的便是岳武穆这样的忠良之士,可是奸臣当道,当个忠良之士不容易啊。后来,吕某又想,身为一方父母官,若能得保一方百姓,也不枉为官一场了,这些年来,要是没有郭大侠的鼎力相助,吕某绝撑不了这么久。”郭靖道:“草民所作的,只是一个大宋子民该做的,大人谬赞了。”吕文焕看着郭靖,忽然道:“说真的,郭大侠,你觉得襄阳真能守住吗?”郭靖一愣,想起精良的蒙古大军,想起铁木真、忽必烈,又想起朝廷迟迟不到的援军和大奸臣贾似道,不禁有些踌躇了,但还是毅然道:“我大宋子民戮力同心,总有一天会将蒙古鞑子赶回北方的。”吕文焕却道:“我看,大宋的江山迟早是蒙古人的。”他身为襄阳守将,竟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是骇人听闻了,郭靖也仿佛被吓到了一般,竟说不出话来。他本就拙于言辞,震惊之下那还说得出话来,好在手里还端着茶盏,忙将茶盏凑近嘴边,作势欲喝。不料吕文焕却是镇定自若地说道:“你我在枪林箭雨中拼杀,千辛万苦的为赵宋朝廷守着门户,朝中的奸臣贼子却在临安作威作福,我们又是何苦来着呢?守了十几年了,救援在哪呢?贾似道手握重兵,却在长江沿岸重重布防,置我们于不顾……”话未说完,郭靖已是忍耐不住,冷冷道:“吕大人难道是铁了心要当贰臣不成?”吕文焕一顿,道:“自古良鸟……”郭靖却不等他说完,又一次打断了他,大声喝道:“劝降的话,不必再说。大人投降之日,便是草民取你首级之时。”吕文焕似乎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半晌才畏畏缩缩地说道:“既然大侠愿守,吕某自然也是愿坚守到底的。”郭靖对他颇为鄙夷,道:“如此甚好,告辞了。”也不理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将吕文焕孤零零地留在客厅里。郭靖铁青着脸出了大帅府,迎面却碰到了耶律齐,经过昨晚的调养,耶律齐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耶律齐见岳父脸色不对,忙上前问道:“爹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郭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吕文焕这家伙想要献城投降,被我拒绝了。”耶律齐道:“原来如此。”顿了顿又道:“虽然蒙古大军撤退了,但城里物资紧缺,城内人心不稳啊。”两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已上了城墙,放眼往城外看去,昨日惨烈的情景历历在目,郭靖与耶律齐下了城墙,忽见街角处卧着一人皮肤水肿,像是要绽开来似的,显得格外恐怖。两人忙赶过去,只见那人气息奄奄,想要救活一时不能,不多时,便有两名士兵将那具尸体拖了开去,郭靖心中凄惨,道:“城中缺盐,照这样下去,就是没被饿死也被水肿肿死了。”耶律齐道:“但愿大小武能早些将救援物资送进城来……”宋兵与蒙古兵交战多年,丐帮帮助宋兵守城,损失自是不小,近些年来,随着战况的进一步恶劣,丐帮之中的厌战情绪竟是越来越高涨,耶律齐也不觉有些头疼了。对耶律齐来说,襄阳缺盐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更可怕的事还在于丐帮内部派系的斗争,原先在他的尽力调和之下,各派系尚能相安无事,近年来,丐帮内部主降派与主战派的斗争也日趋激烈起来。丐帮原先就有污衣派与净衣派的斗争,现在再加上主降派与主战派的斗争,并且又牵扯到污衣与净衣之争,更有甚者,牵扯到耶律齐的帮主之位,这就使得丐帮内部的形势十分复杂,竟让他也有了力不从心之感。郭靖也看出了耶律齐的心不在焉,道:“齐儿?怎么有事?”耶律齐看了郭靖一眼,道:“最近帮内有不稳的迹象,我担心这样发展下去会……”下面的话耶律齐没有说,但郭靖久在丐帮,自也知道这样下去必是一个分裂的局面。郭靖心知事关重大,也不敢拿主意,道:“我们问问蓉儿看有什么办法吧。”耶律齐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郭靖与耶律齐回到家里,将丐帮内部不稳的迹象跟黄蓉一说,黄蓉也是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良久,方才开口道:“丐帮污衣、净衣之争由来已久,现在再加上主降主战之争,可真热闹的紧了。”耶律齐闻言道:“主降主战之争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怀疑的是丐帮有人已经投向了蒙古。”郭靖一惊,道:“你是说,丐帮已经出了内奸?”耶律齐道:“我怀疑正是这个内奸在挑起争端,也在挑起本帮弟子对我的不满情绪。”郭靖与黄蓉虽已知道襄阳必定出了内奸,但此刻听耶律齐所说,似乎那个内奸就隐藏在丐帮内部,不由得俱是吃了一惊。而更令她担心的则是丐帮弟子对耶律齐的不满,以她的经验看来,若这种不满扩散开来,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只怕将会成为丐帮分裂的祸根。她不由得想起了昔日在明霞岛上七公对她讲的那个故事,她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个故事再讲一遍,只听她道:“当年我在明霞岛,七公将帮主之位传与我的时候,曾经给我讲过本帮两百多年前的一个故事,两百多年前,本帮第十三代帮主乔峰是个契丹人,乔帮主虽是契丹人,但对丐帮却是忠心耿耿,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胆识过人,将丐帮治理得井井有条。不料,丐帮中有反对他的长老却以他是契丹人为名,挑起帮中兄弟对他的不满,乔帮主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一气之下竟然放弃了帮主之位,归隐山林,丐帮群龙无首,各位长老为争帮主之位自相残杀,竟将一个好好的丐帮折腾得七零八落,至此一蹶不振,直到七公继任,才使丐帮重新振兴,而丐帮污衣净衣两派的斗争,则一直没能做出很好的解决,连七公也只能做些调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顿了顿,继续道:“毕竟过了很多多年,有些细节七公也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但有人挑起丐帮弟子对帮主不满,却是不能不引起注意的。”黄蓉已经说完,耶律齐却兀自沉浸在那个两百多年前的那场变乱里。忽地,只听耶律齐道:“为今之计,只有我放弃帮主之位,将帮主之位传与一个汉人,才能避过这一场变故了。”黄蓉却道:“不,你继续当你的帮主,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将你这个堂堂的丐帮帮主废去。”郭靖也道:“齐儿,你若不当这个帮主,岂不是刚好遂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愿了吗?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只管安心地当你的帮主。”耶律齐得到郭黄两人的支持,心下稍定,道:“谢谢爹娘。”黄蓉紧锁着眉头,道:“眼下,我们的麻烦事还真多,蒙古人已经撤退了,大小武救援物资不知道何时才会到达,城内缺盐,丐帮遭遇分裂危机,还有那个明教,桩桩件件,都是困难重重呐,内奸的事,一定要沉住气,暗暗注意,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声张,以免引起恐慌。”三人点点头。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到三人耳朵,只见小武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激动的说道:“师傅,好消息,我和大哥找到救援物资了,大哥就在城外五里,正在向襄阳驶来。”小武一句话把三人从阴霾里拉了出来,郭靖大喜,道:“太好了,齐儿我们去接一下。”三人风风火火地出了门。郭芙从后堂走出来到黄蓉身边,对着黄蓉说道:“娘,刚才你们说得我都听到了。”黄蓉语重心长地说道:“芙儿,你爹爹和齐儿武功卓越,破虏武功也足以在武林展露头角,我都不担心,你和襄儿是娘最担心的,而且你现在怀有身孕,最关键对方在暗我们在在明,芙儿我看不如我让大小武护送你回桃花岛,那里肯定是最安全的。”郭芙和耶律齐十几年夫妻,怎会抛下夫君独自离开,郭芙表示无论如何都要和爹娘齐哥在一起,让我独自一路离开,又有什么意思,郭芙的几句话让黄蓉心里暖暖的,母女二人相视而笑。郭靖、耶律齐、大小武四人回到襄阳已经夕阳,整个物资队延绵数里,盐、蔬菜、肉应有尽有,是襄阳以南十几个州县早就准备好,一有蒙古退兵的消息就马不停蹄的往襄阳运来,这些物资犹如雪中送炭,郭靖等人挨家挨户地发物资,不漏过任何一家。张君宝自郭靖离开后,便一直在思考着郭靖说得“制人而不制于人”。当然,也想起在少林与何足道的那一场大战,想起何足道那明晃晃的一直在眼前晃动的剑尖,心里头仍是觉得一阵阵的后怕,不由得觉得郭靖说得大是有理,只有出招过快,先制住别人才能不受制于人,心想:“也许师父教的只是些强身健体的法门吧,克敌制胜,还是郭大侠教得比较有用。”他这样想着,不觉间,夜幕已是垂了下来。翌日,正想着去找郭破虏,黄蓉却将他找了过去。他听说黄蓉叫他,不敢怠慢,赶忙赶了过去。黄蓉见到张君宝,只稍稍聊了几句,便切入正题,说道:“君宝,你昨日所说的‘由己则滞,从人则活’,武学一道,原是没一定准则的,只要你认为对的,就坚持下去好了。”顿了顿,又道:“你师父所传的,实是一套极高深的武功,我们一时之间也是领悟不了,我倒是建议你能选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参悟,我们倒是很希望你在襄阳住下来,只是……”说道这里,抬眼看着张君宝。话到这里,张君宝并不笨,哪里还听不出来黄蓉的意思,只是他年方十七,正是一个男孩子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只听出了黄蓉让他离开襄阳之意,至于黄蓉的良苦用心,却是并未放在心上。见黄蓉这么说,立时便道:“如此甚好,我也刚想离开襄阳到各处转转呢。”抬了抬头,像是要将某种从心底泛起的情绪压下去一般,然后说道:“晚辈告辞了。”更不迟疑,转身便走。黄蓉是何等的机敏,从张君宝的举动里,立时便看出了自己的话被张君宝给误解了,刚想解释,只见人影闪动,张君宝已经走近门口了。一时之间竟是忘了用轻功去追他,口中只低低蹦出一句:“君宝,这里还有盘缠……”但张君宝竟是头也未回,大踏步走了。良久,黄蓉方才拿起那包给张君宝准备的银两,跨出两步,忽地又收住脚步,叹了口气,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着银两说道:“多历经点世事也好,君宝,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们的用心的。”黄蓉的身子站成了一座雕塑,而张君宝却是心情抑郁,大步朝城外走去。出了城门,更是拔步便跑,只觉得离襄阳越远越好。他虽不会轻功,但内力却已是颇为不凡,这一阵狂奔,当真是疾若奔马,不多时,已将襄阳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忽地,脚下一个趔趄,竟是摔倒在地,挣扎着想站起,忽然感到一阵晕旋,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原来,黄蓉的话虽说并不很难听,但他在襄阳住的的日子里,一直都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心态,再加上自尊又强,听到黄蓉的话,竟是把她理解成了“逐客”,所以才心情郁结,一路拼命地奔走,自然免不了虚脱,当日觉远大师便因内力消耗过多,虚脱而死。他年纪尚轻,虽不至于像觉远大师一样虚脱至死,但这般狂奔却也是凶险至极。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转醒,此时已是半夜,一轮惨淡的圆月懒懒的贴在青黑色的天上,几颗孤星远远地闪着,将那轮圆月映衬得愈发惨淡且孤单,凉风凄凄惨惨地吹着,天越来越阴暗,几片乌云恶狠狠地扑向那仅存一点微光的惨淡的月亮,一时间,世界只剩下了黑暗和压抑。还有一个孤单而瘦弱的少年。几滴雨点凄凄地落下,像是眼泪。上半夜还好好的天,此时竟下起雨来。周围俱是平地,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不一会,张君宝全身已是湿透。湿淋淋的衣服黏在身上,甚是难受,他索性坐在地上,思考起自己下一步的路。他本是个天性乐观之人,加上深受觉远大师数十年的佛法熏陶,对得失之事看得也远较同龄人看得开,他去襄阳,虽说也是为了找寻一个栖身之地,但更多地只怕是为了那个给他手帕的少女。华山绝顶,那个少女柔柔的眼波,还有那方素净而带些幽香的手帕,早已烙刻在他的心间,更让他牵挂的是觉远大师的另一只铁桶里,那双略带着些惶恐的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的眼眸。认真的思考自己何去何从后,他的心里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忽然想起一事,竟是失声叫了出来,道:“糟了,铁桶!”原来他走得匆忙,竟是将那一对铁桶忘在了襄阳,那对铁桶对他的重要性自然是非同小可,他一想起自己竟然将师父得遗物忘在了襄阳,不由得懊悔起来。想到自己就这样将师父的遗物丢了,想到自己是这样狼狈的被人逐出襄阳,他的心里便渐渐地又泛起了一层酸楚,也罢,往后,便一个人游历江湖吧,他最后这样决定。他打定了主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起身来,起身一步步地朝前走去。襄阳连下了两天大雨,大雨冲刷了战争的痕迹,这一日晴空万里,郭襄和郭破虏一起去找张君宝却找不到就找到黄蓉,黄蓉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张君宝与郭破虏也时常切磋些武功,但他所学的招数,也不过是杨过在华山绝顶传他的那四招和一套罗汉拳,虽说在一身不凡的内力比郭破虏要强,但是在招数上,却是远远落后于郭破虏。郭破虏心地淳厚,切磋的时候总是留有余地,只是为张君宝暗暗焦急,这下少了一个伙伴,二人心里都有些失落,郭靖正好走来,没有注意到二人失落的表情,郭靖对着黄蓉道:“蓉儿,我们已经在襄阳待了几天了,前方斥候报说蒙古大军已经撤到山西,城内的物资问题也解决了,不如我们回桃花岛,看看爹爹。”黄蓉对父亲也是挂念,决定后日启程,此时程英、陆无双二人走来,郭靖黄蓉一慎,这几天都忘记了程英、陆无双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程英说道:“郭大侠、师姐,我和表妹是来辞行的。”这次保卫襄阳,程英陆无双二人出了大力,郭靖想这次怠慢了二位,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看能否多住几日,不如一块去桃花岛,郭靖自然不知前段时间程陆二人才去过一次桃花岛,程英婉拒之后,道:“郭大侠好意,晚辈二人心领了,只是我姐妹二人已经习惯了游走于江湖,现在蒙古大军撤退,襄阳物资也解决,郭大侠和耶律大哥伤势也好,我们也不便叨扰,就此别过。”郭靖本还想挽留,被黄蓉拉住,黄蓉道:“既然二位心意已决,我们也就不勉强了,不知师妹你们有什么打算?”程英道:“我和表妹打算去四川,听说那里风景非常好。”郭襄知道程英的意思,回想起十几天前,他们三人救桃花村的妇女,为民除害,十分痛快,此时突然要分离,再加上张君宝也独自离开,心中不舍之情流露了出来,郭靖众人来到襄阳城下送别程陆二人。郭靖黄蓉回到房内喝茶,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红衣人,郭靖和那人拼了一掌,只感觉对方内功深厚,和自己不相上下,不知是何人,郭靖感慨,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忽然门被推开,是耶律齐,二人见耶律齐面容急促,不知发生了何事,未等二人寻问,只听耶律齐说道:“不好了,刚刚丐帮弟子来报,西域金刚门掌门衍空大师率一派之众,叫嚣要扫荡少林,声称金刚门才是少林正宗,少林寺乃是旁门左道,沽名钓誉,贻笑大方。”郭靖黄蓉二人没想到,这金刚门竟然如此高调叫嚣扫荡少林,难怪无色禅师那天晚上着急着走,这次襄阳大战,首次和少林有了来往,现在少林有难,帮还是不帮?郭襄听到少林有难,自己对无色禅师颇有感情,便想去援助少林,黄蓉心想,这次是金刚门掌门亲自前往少林,虽不知道此人实际武功如何,但比襄儿强是毫无疑问,怎能让自己女儿遇险,然而郭襄却一在要求,郭破虏也对少林非常向往,愿意和郭襄一起去,黄蓉担心即使二人加起来也不是衍空的对手,心中最好的人选是耶律齐,但是对方非常高调,耶律齐又是丐帮帮主,万一被对方利用,少林还需外派人来维护,只会帮倒忙,黄蓉想了一下道:“你们两个跟我来。”众人走到院子里,黄蓉想可以借此机会看看郭襄的武学,于是道:“来,襄儿,为娘看看你剑法如何,我们来一起比试比试。”说完只见黄蓉拿了一把竹竿下来,郭襄见母亲试自己的武学,于是就拿其短剑于黄蓉共舞,黄蓉使打狗棒,郭襄使短剑一会使其玉萧剑法,一会使越女剑,一会使全真剑,一会使玉女心经,虽然使用的剑法虽多,但是总能使其融会贯通,而其威力更曾,黄蓉见更为之高兴,慢慢加之攻击力,原来的三分力一直加的八分力,郭襄虽然不像原来那么的得心应手,但是还能为之应付,黄蓉见郭襄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应对,便使打狗棒法缠字绝里的“狗咬狗骨”,想缠住郭襄的短剑让其脱手,郭襄顿时感觉自己的短剑越来越沉,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就在短剑即将落手之时,右手握其剑,左手使其小擒拿手去攻击黄蓉的手腕,虽是其一瞬间,黄蓉要想躲开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为了郭襄的学武之心,还是任其为之,脱棒护手,只听得“铛”“乓”两声短剑和竹棒一起落地,只见郭襄和黄蓉各以轻功退后一丈开来,悠然落地。郭靖和黄蓉见到郭襄武学之深而尤为开心,郭靖没有想到郭襄既然可以把容儿的打狗棒给破解,郭靖虽然知道黄蓉没有进全力,但郭襄的武学依然超越其姐郭芙,还有大小武,以郭襄现在水准只要不遇到高手,保命是没有问题的,郭靖一扫往日担忧,对郭襄独闯江湖更为之放心。黄蓉欣悦的是郭襄既然可以把那么多不同的剑法招式灵活运用,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依然可以转败为胜,黄蓉对郭襄笑道:“襄儿,学得不错,既然可以把我的竹棒击落在地,为娘真为你自豪啊!”郭襄道:“娘,你以为我没有看出来吗?你没有认真,不然我接不了你十招的。”郭靖和黄蓉为之一楞,没有想到郭襄在如此情况下,既然依然可以观察出黄蓉没有尽全力,郭靖和黄蓉更加深知郭襄的武学成就应该远远不止这些,郭靖捡起落地的短剑和竹棒递给黄蓉和郭襄,对郭襄道:“襄儿,武林中人都识武器为第二性命,希望你能用此剑行侠仗义,做个顶天立地之人。”郭襄答道:“是,爹爹,我一定会像爹爹和娘一样做个为国为民之人。”郭襄心想,也要像大哥哥杨过那样做个解危济急,锄强扶弱的一代大侠,郭靖听之为之欣慰,知道郭襄不负多年教诲,于是答应让郭襄、郭破虏二人前往少林,郭襄、郭破虏更是为之振奋,郭靖见之道:“襄儿你去准备一下,时间紧迫。”二人听到于是愉悦的会房间里收拾东西去了。郭靖和黄蓉回到偏厅,黄蓉欣慰的对郭靖道:“靖哥哥现在我们应该放心了吧!襄儿武学之深依然胜过当年的你我,又机智聪慧,我想在江湖上应该少有对手吧!”郭靖微笑着道:“看来是应该让襄儿早到江湖上历练历练了,以前都是我太过多的顾忌了,才至于此啊!”黄蓉道:“靖哥哥,我也是这次比试才放心的,其实以前我也担心襄儿外出遇到什么大麻烦,会有什么不测啊?”郭靖道:“这次少林之行,我想襄儿应该是会超出我们想象的,还有破虏。”以前黄蓉也多次提出让郭襄出去历练历练,但是那时候蒙古动向不明,而郭襄又随性而为不记后果,郭靖怕郭襄再遇到什么不测之祸,所以不放心郭襄独自外出,但这次看到郭襄的长进依然超越自己的想象,所以也就放心了。二人很快收拾好行李,郭靖、黄蓉目送着二人一起向少林出发。张君宝一路向东行去,不觉间已到了一处市镇。进了市镇,耳边顿时熙熙攘攘起来,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节,街道两畔的小贩更是叫得起劲,想要在一天生意的最后时节再赚上几个铜板,更有伶牙俐齿的妇人丫环们买菜的讨价还价声,把一日黄昏点染得热闹非凡。张君宝的肚子忽然咕咕叫唤了起来,他摸了摸口袋,却只摸出一个铜板来。他这一路东来,都是在寺院里投宿觅食的,他虽年纪不大,但师从觉远大师多年,读过的佛经自是不少,是以常常能与寺院中的僧众谈些禅理,寺院中的僧人见他年纪轻轻却识见不凡,往往也对他另眼相看,一个寺院的主持还送他一锭银子。当然,也有的寺院是直接就将他赶了出来,毕竟,在这样的年头,骗子实在是太多了,再慈悲的出家人也没工夫去和一个骗子理论。他掏出那没剩下的唯一的铜板,低声对路边的一个卖馒头的小商贩道:“大哥,我只有一个铜板,买个馒头吃行吗?”那卖馒头的打量了他两眼,见他身体虽瘦弱,但却生得鹤形龟背,双目炯炯有神,极见神采,便拿起几个馒头递与他道:“小兄弟,吃吧,你那一枚铜板我也不收了,谁没个手头紧头的时候啊?”张君宝见那卖馒头的如此慷慨,心中颇是感动,赶忙接过馒头道:“多谢大哥了,这一枚铜板,算是我的一个心意,愿大哥生意兴隆。”那卖馒头得见他这么说,也不多说什么,接过那枚铜板,道:“那就多承小兄弟的吉言了。”顿了顿,又问道:“小兄弟这是要到哪儿去啊?”张君宝道:“我也不知道,四海为家吧。”那卖馒头的笑道:“云游四海,四海为家,小兄弟倒是好志向。”张君宝刚想说什么,却见那卖馒头的抬头看了看天,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道:“天黑了,小兄弟,咱们就此别过,再会再会。”一面收拾东西,一头炉子一头蒸笼,挑起行头,转身大步离去,瞬间便望不到影了。张君宝呆立在原地,只隐约记得这个卖馒头的脸上有一条伤疤,那个火炉子上似是画着一朵奇异的火焰,其它特征,却是记不清了。他咬了一口馒头,只觉得这馒头清甜松软,又略带些松木的香味,与以前所吃的俱是不同。当下也顾不得细想,忙大口大口地咬了两个,剩下的两个,却怎么也舍不得吃,犹豫了一阵,才又吃了一个。下定了决心将最后一个纳入怀中,细细的感觉那丝丝渗出的馒头的香味。蓦地心念一动,拉住一个旁边的一个卖拨浪鼓的商贩问道:“刚刚这位卖馒头的师傅是天天在这卖的吗?”那商贩道:“一看小兄弟就是外地人,我们这些流动的小商贩哪有个固定的地儿啊?今天是城西,保不定明天就是城东了,这些摊位是要自己先占得,更何况占了也不一定就能安安生生的做买卖的,有时县衙里的捕快要来赶我们的,说是我们卖的东西是假货,不干净,还占了街道。”张君宝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失望,道了声谢,叹了口气,正想转身离去,一转身却撞在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身上。那老头来得甚是诡异,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不然,以张君宝此时的功力,是怎么也不会不知道的。那老头身形略胖,一部花白的胡子乱蓬蓬的挂在胸前,须发皆白,看上去似乎有百岁高龄。张君宝这一转身,几乎是脸对脸的撞上去,他心道不好,刚想去扶,不料那老头却只是微微地晃了晃,那张长满花白胡子的脸还朝着他挤眉弄眼,说不出的滑稽。张君宝见这老头甚是奇怪,不禁暗暗留意,只觉得此人十分眼熟,但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了。那老头嘻嘻一笑,伸手从那商贩的架子上取下一只波浪鼓,咚咚咚的摇个不停,眉飞色舞,显得极是高兴。张君宝见那老人对小孩的玩具如此热衷,顿时想起眼前这老人便是几年之前在华山之巅所见的那个五绝之首中顽童周伯通,自上回华山论剑之后,老顽童便与瑛姑回到了百花谷隐居,前段时间耶律齐飞鸽传书给老顽童,一开始迫于瑛姑没有来襄阳,然后那几天情绪低落,瑛姑不舍才让他来襄阳助郭靖守城,结果老顽童出来却一心玩耍,到处游玩觉得甚是逍遥快活。周伯通虽然年事已高,但因心地单纯,仍是丝毫不见老年人的衰相,鹤发童颜,仍旧保持着极好的记性,周伯通的记性本就极好,是以一到这镇上便见到了张君宝,略略一想便知道是上次在华山之巅所见的那个小和尚,上次在华山之巅,他见张君宝师徒呆呆傻傻,早觉得十分有趣,对他们早已印象深刻,他正一个人无聊,正好瞧见张君宝踽踽独行,心想总算找到一个好玩的人了,便悄悄地跟在张君宝的身后,想突然跑出来吓他一跳,所以便出现了先前那幕,张君宝独自远行多时,不见一个熟人,此时陡然看见周伯通,实无异于在他乡遇见亲人,又惊又喜,赶忙叫道:“晚辈张君宝见过周老前辈。”周伯通本以为这一下突然出现会吓张君宝一跳,但见他的反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不禁有些失望,摆摆手怏怏地说道:“罢了罢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张君宝虽然与他相处只有在华山之巅那短短的几个时辰,却也知道这位周老前辈的脾气,便将原先那副恭敬的面孔收起,换了副随意地表情问道:“老哥哥这是打哪玩来的?”周伯通这才高兴起来,却故作正经地皱着眉头,很夸张的叹了口气,说道:“说来话长,说来话长,我先带你去见个人,其它事再和你细说。”便说便从怀里拿出一大块银子丢给那个卖拨浪鼓的,一手拉起张君宝,一手摇着拨浪鼓转身离去,把一脸惊喜的商贩远远地丢在身后。周伯通拉着张君宝,一路向东走去,张君宝眼见天已渐暗,原来这些日子他风餐露宿,常常会错过城镇,要在野外过夜,对野外的种种,已然有了一种恐惧。张君宝不由得说道:“老哥哥,这般下去我们只怕要在野地过夜了。”周伯通对他挤了挤眉,用手指了指一条小道,说道:“山人自有……自有妙去处。”说着两人向右一拐,竟拐进了一条小巷里。那条小巷曲曲折折地向前延伸开去,又接着些巷口,迷宫似的,若非熟悉路径,只怕过不了一时半会便会迷路。周伯通却像是极熟似的,带着张君宝左拐右拐,不多时便绕过了那段迷宫似的路,路的尽头是一座不大的寺庙,此时天尚未全暗,而庙门却已紧闭,想是庙中已无僧侣。这庙藏得极是隐秘,若非事先得知路径,想要寻到这里,只怕得花费些工夫才行。张君宝打量着这座小庙,发现它虽然不大,却极是清幽整洁,甚至有百年的大树根植其间。若非亲见,只怕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样的闹市中还有这样一方清闲的所在,真可谓是大隐隐于市了。周伯通不待张君宝说什么,只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那庙门,神色之间极是恭敬。张君宝见一向大大咧咧的周伯通竟换了副恭敬的样子,不由得大是好奇,心道能令他如此恭敬的人物不知道是何等人物。心念未已,只听嘎的一声,那道木门竟缓缓地打开了,一个慈祥的老僧露出脸来。周伯通学着僧侣的摸样,双手在胸前合十,道:“阿弥陀佛,大师可好?”顿了顿,又道:“我说一灯大师,你老真是越来越健朗了。”原来这老僧便是南僧一灯大师,他云游四海,与各地高僧皆有交情,一年前路过此地,前来看望这座小庙的主持,不料那主持已云游去了,他见此地极是清幽,竟在此处定居下来。前些日子偶然外出,恰逢周伯通,两人相识多年,虽曾有过一段尴尬的往事,但一来年岁渐长,二来早在杨过大侠的调解下打开了心结,早已成知交好友。周伯通知道了一灯的住处,周伯通在此庙留了一晚,他是闲不住的人,次日便跑了出去,到周边各个城镇游玩去了。转眼已玩了好几天,这才又转回到这个市镇来,不想一进市镇,便遇到了张君宝。张君宝见一灯大师慈眉善目,不觉想起了已然圆寂的师父觉远大师,心下一酸,不觉下拜,到:“晚辈拜见大师。”一灯大师袍袖轻拂,将下拜的张君宝轻轻托起,道:“张居士起来说话。”将二人让进小庙。庙中并无旁人,一灯大师让两人坐定,对周伯通笑道:“我说老顽童,你怎么又跑回来了?我这小庙可是没斋饭给你吃哟。”周伯通自又是一阵辩解,一灯大师却不再与他相辩,只向张君宝道:“张居士怎会在此处?令师可好?”张君宝见一灯大师问及师尊,想起往日在少林的种种。想起师尊的慈爱,他的心里莫名地产生一股暖意,但,师尊已然往生极乐,只剩自己流落江湖,随即又产生了一股凄凉。下少林后的种种浮现心底里,半晌才黯然说道:“师父已圆寂了。”这个消息来得实在突然,饶是一灯大师这样的修为定力,也不觉一阵惋惜。华山之巅一番相会,不想觉远大师竟已圆寂。一灯大师是何等人物,听说觉远大师已圆寂,心知有异,道:“以令师这等修为,按说不应如此早就圆寂,可是少林出了什么事?”张君宝见一灯大师相问,便将何足道如何闹少林,觉远大师又如何挑出他与郭襄之事说与他知道。只听周伯通道:“不想西域竟有此高手,我原以为老毒物死后西域就没高手了,如此看来,此人武功实不在我等之下,要是能打上一架就好了。”一灯大师瞥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打架。”对张君宝说道:“怪不得觉远师兄竟这么早地圆寂了,善哉,善哉。”顿了顿,又道:“缘法流转,生灭俱是佛缘,觉远师兄前往灵山,得不灭之身,亦是一桩喜事,你也不必太过悲伤了。”张君宝点了点头,见周伯通两眼发光,摩拳擦掌,一副想和人比武的样子,不由得心下大乐,心想这老爷子真是个武痴。一转头发现一灯大师慈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师父并未圆寂,就在眼前看着自己。一时间,周围仿佛突然静了下来,只有那盏油灯时不时地爆开一下,发出轻轻地啪的一声,瞬时又归于沉寂。还是周伯通最先打破这沉寂,他忽然问道:“郭襄这小丫头倒是鬼得很,怕要超过其母呢。”一灯大师捏须微笑不已,自言自语道:“这倒是是个有缘人。”又问张君宝道,“张居士可知那襄儿是否回到襄阳?这孩子一年到头在外边乱跑,靖儿夫妇想是操碎了心。”张君宝心中极是不愿提起在襄阳那一段,但见一灯大师对郭襄如此关心,不由得心下大是感动,心里想着只说不知,嘴里却不由得说道:“郭二小姐就在襄阳,郭大侠、郭夫人也在。一灯大师到底多见些事故,见张君宝忽然之间神色黯然,知道必有些蹊跷,想这样一个孩子流落江湖真是不易,心生怜悯,柔声道:“孩子,江湖就是这样,委屈总是免不了的,你心里有什么委屈,不妨都说出来,说出来也就好了。”他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质朴温柔,就像是往日在少林中觉远大师的谆谆教诲一般。张君宝心下感动,想起出少林后被追杀的经历,路上的化缘经历,襄阳的“被逐”经历,出襄阳后无数个夜晚形影相吊的经历,桩桩件件,宛在眼前。又想起自己自幼无父无母,只师父一个亲人,自师父圆寂,便成了孤儿,流落自斯,心里一酸,不由得落下泪来。要知他虽非那种十分要强的人,但也轻易不落下眼泪。只是一来他说经历的事实在过于艰辛了,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年龄的承受范围,二来一灯大师与觉远大师同为佛门高僧,两人之间有着太多的相似的地方了,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把一灯大师等同于觉远大师了,所以会莫名地产生一种亲切感,仿佛一灯大师所说的便是自己已圆寂的师父所说的一般,总有一种“若师父还在,他也会这么说”的想法,所以在一灯大师的柔声安慰下才断断续续地将他在襄阳的那段经历说出。他话未说完,周伯通已是大为愤慨,说道:“黄蓉这鬼丫头这一手可太不厚道了,小兄弟在他家,能吃他多少饭?她小气便小气,怎么还扯出什么找个僻静的地方修行的鬼话来?”一灯大师却是沉吟不语,道:“女中诸葛的心思,果然是高人一筹,君宝,你便按她说的去做吧,日后总会有理解明白她心思的时候的。”张君宝自那日听到黄蓉的话后,心里既羞愧又伤悲,自不会对黄蓉的话多做思考,听一灯大师说得这么肯定,又想起自己在襄阳的时间里,大家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所认为的。一灯大师见张君宝若有所思的样子,伸手对刚想说话的周伯通做了个手势,两人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只剩下偶尔的灯所发出啪啪声。周伯通毕竟耐不住,嘴里扑哧扑哧的鼓着气玩,一灯大师指了指他,对张君宝说道:“孩子,后屋有卧榻,你早些休息去吧。”张君宝听他这么说,默默地点了点头,在一灯大师的带领下朝后屋走去。把周伯通留在屋里,气得他大叫:“喂,我睡哪啊?”一灯大师哈哈一笑,并不做回答。窗外,斜钩月笑眼盈盈,像极了那个女子笑时的眼眉。张君宝躺在床上,开始很认真的思考着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事。那一夜,他迟迟未睡去,他有一种真正长大的感觉,他好像真正感觉到了师父给他的力量。次日清晨,当周伯通大呼小叫着张君宝不见了的时候,一灯大师只平静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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