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幽冥之后,羽净尘将白尘送回了敖岸山,嘱咐他与水神二人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再离开敖岸山,更不要参与仙魔之事。
水神本就是清冷的性子,白尘回来了,她自然再无所求。
有情人泪眼相拥,心意甚浓。
羽净尘默默地转身。
经此百年,白尘不久之后便可飞升上神。至于往后还能不能再见,羽净尘并不在意。
最是缘分,不得强求。
……
……
人间已过三万载,其间几度沧海桑田。
羽净尘来到了曾经的天瀚京都。
天瀚王朝已覆灭了两万载,宫阙万间也都做了土。
那位叫宁凡生的凡人,成为了名垂千古的圣宗皇帝,在史册上的笔墨极浓,并不亚于玄祖皇帝以及后来的德宗。
现在的人间王朝叫大周,当朝皇帝也是一位明君,命数极佳。
大周王朝延续已有千年,京都在千里之外的洛阳。
羽净尘抚摸着破朽的城墙,流光宛转,走进了一片幻境之中。
这是曾经的天瀚皇宫。
他的国度。
人间三十年,他在这里度过了最阴郁也最快乐的时光。
那些他和她在一起的画面,尽数闪过。
他和她的初遇,同游,亲吻,背离,诀别……种种一切,皆成过往。
他的嘴角却噙着浓浓的笑意。
她是魔君。
他,还是他。
笑意散去,羽净尘消失。
再出现时,便来到了万里之外的东洲。
海天一色,白衣轻飘。
羽净尘望着崖畔的蓝衫女子,静默不语。
往前千里便是东洲云国。女子在这里坐了很多年,早已成为传说,以及某种象征。
海是失魂海。
崖是落魄崖。
那么,人呢?
他知道,那个让她等了很多年的人,或许就是自己。
羽净尘斟酌词句,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人生有很多话可以对另一个人说好,但永远也说不好的是无常的命运和一颗伤悔的心。
直到女子回头时,羽净尘才不由自主地道了一句:“你还好吗?”
“凡……”女子神情略微凝滞。
这位女子自然便是南宫若微。
若非心碍,未曾刻意修行,只是放任灵力滋长,她今日早已是上仙之身。
羽净尘欣然解释道:“对你而言,我不是他。”
女子失神片刻说道:“那么,他呢?”
羽净尘带着歉疚说道:“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万年等待,终是空么?
一个人遗忘另一个人,需要的时间,可能超乎想象的短,也可能超乎想象的长。
南宫若薇望向湛蓝的天空说道:“我找了他很多年。但这茫茫人间,再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我知道你是梦幻神主,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羽净尘上前,望向那个国度说道:“你是他唯一的歉疚。”
南宫若薇失落说道:“只是歉疚吗?”
羽净尘安静说道:“歉疚也是一种喜欢。”
南宫若薇说道:“何解?”
羽净尘说道:“那封信。”
海风轻拂,蓝衫如画。
南宫若薇沉默了很长时间。
羽净尘凭空拈来半截桃花,插在她的梳得简单的发髻上,细细看了会儿,赞叹说道:“最是人间美不过。”
南宫若薇失神片刻。
羽净尘看着她说道:“长生不老,可不是像你这般用的。”
南宫若薇知道自己的长生意或许便是他给自己的,于是问道:“我该怎么做?”
羽净尘伸手从空中抓来一缕烟火气息,散遍崖间,说道:“看紧未来,然后去尝试各种喜欢。山川河流,宇宙万物,因你喜欢,才是风雅。”
南宫若薇闻着那些热气,说道:“这三万年,我过的很糊涂。”
烟涛微茫信难求。
等待是一条太遥远的路。
即便是神,也难免迷茫。
羽净尘说道:“但幸好,你还活着。”
南宫若薇想了想,说道:“我活着对你来说很重要。”
“当然。”羽净尘说道,“我希望你一直活着,直到你找到人生真正的意义。”
南宫若薇说道:“人生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羽净尘说道:“人生真正的意义有很多,比如天地之心,比如万物之灵,比如朝圣之旅,比如一个说‘我就是我’的时刻……每个生命的意义都不一样。”
南宫若薇不明所以,那些气息渐渐散去。
羽净尘感受着温柔的海风,说道:“努力修行,然后飞升,去更广阔的世界,探索神秘,认识未知,去追寻真正的自由,去热爱一切美好,永远活着,永远感受。”
南宫若薇真诚说道:“这听起来很美!”
她眉目沉凝地看着他,仿佛在看当初那个在门缝间偷看自己的忧郁孩童。
那一年,春过宫墙,满苑桃花。她是郡主,他是太子,他很孤僻,她很阳光。所以她回头想多看他一眼。
后来,因缘错误。
他死了,只留给她一道遗诏和一封信。
但是,她没有听他的。
她走遍世间,到处寻找着他的魂魄和影子。
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万年今已矣。
眼前的这个人,很像他。
但她如今已是仙身,自然知晓,他不是他。
“云海蓬莱,瑶林琼树真仙种。彩鸾金凤,来往相迎送。说与人间,不信成无用。尘情重。牛毛冗冗,争作槐根梦。”
这是云国一位词人的名作。
她现在的样子,他很喜欢。
如此便好。
羽净尘默然转身。
南宫若薇眸光澄澈,说道:“我们,还能再见吗?”
羽净尘止步说道:“你我之间,因果未断。等你走出这片天地之时,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到那一天,我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
海水浮空,万重苍翠。
羽净尘化作虹光消失在天际。
的确。在这个世界里,虽然没有最美好的相遇,却应该有为了相遇——或者重逢——所做的最美好的努力。(注)
南宫若薇虔敬拜倒,神情平静而坚定。
“沧海化为黄土,心不成尘。”
……
……
昆仑神山以北,极北之地以南,在湖泊与冰川的接壤,有一片雪山。
山色如银,湖中倒映着天心一泊。
一位白衣少年在清澈如鉴的湖面上自在地行走。
天空湛蓝如瓷,什么都没有,湖里面却流过道道星虹。
白衣少年在星虹起处停下,朝着寂静雪山张开了手掌。
不管是七千年,还是数十万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自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