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凝回到罗魇宫，便见到了等在殿外的浮休。
浮休负伤在背，恭敬拜倒。
“起来吧，这些年，辛苦你了。”雨凝扶起了他。
浮休说道：“护卫幽冥，是浮休的职责，陛下不必挂怀。”
雨凝说道：“这些年，魔族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可曾怨过我？”
浮休说道：“我是陛下的臣子，自然不会生怨，只是陛下，真的要护着那位神主？”
雨凝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浮休解释道：“我跟在陛下身边已经万年，自然看得出来陛下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救他。”
雨凝静默不言。
浮休接着问道：“陛下说的凡尘情缘，便是他吗？”
雨凝表示默认。
浮休阴翳的眼瞳略显停滞，说道：“陛下开心就好。”
雨凝正奇怪于他的说辞，浮休却以伤为由，兀自退下了。
她转身进了罗魇宫，吐出一口紫血后，便来到紫晶床前，静静地看着羽净尘。
她抚摸着他的眉眼，有些开心地说道：“我打跑了来害你的人，没有谁可以再伤害你了。”
“可是，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醒过来呢？”
她贴住他的唇，好一会儿后，摸到了他头上的幻神翎，才倏地分开。
他，还是他吗？
百年来，她看着他的脸，想过这个问题很多次。
朝思暮想，念念成痴。
她的半数魔灵，已经全部渡给了他，但是那些梦幻气息，却还是不能让他醒来。
……
……
魔魂忽然异动，雨凝起身，广袖一拂，一道白色身影落在地上，正是白尘。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白尘摸了摸屁股，抱怨道。
雨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神情非常不屑。一百年了，还是这个德性。
“为何要出来？”雨凝问道。
白尘说道：“我的伤已经好了，自然不用再在里面待着。”
“怎么，里面不好？”
“好什么好，黑漆漆阴森森的，鬼都不愿意待在那儿。”
“那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出去喽，外面的世界都不知道变成啥样了，是尸山血海，还是鸟语花香？”
雨凝不想跟他说笑，沉静道：“你若出去，被人抓住，摄取神魂，那我是杀你还是不杀呢？
白尘没想到这茬，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沉睡的羽净尘说道：“为了陛下，我不畏死。”
雨凝说道：“既然如此，便专心在幽冥为他护法，不要想着离开。”
“可是……”
“你担心水神？”
白尘挠头默认。
雨凝说道：“她好歹也是一个上神，难道你死了，她就活不成了？你若思慕她，改日我亲去敖岸山将她拘来便是，听说她还杀了不少魔族，我正想会会她。”
白尘心急道：“陛下你说过不伤害她的！”
雨凝看着他的傻样，咳了咳说道：“我真后悔当初没杀了你。”
白尘喃喃道：“你若是杀了我，这一百年，你不得无聊死。”
雨凝说道：“也是，看在你陪我聊了一百年的份上，我便不杀你了。”
白尘知道她口是心非。一百年前，他被牧娉婷的剑气重伤，差点死去，幸得她相救，让他在她的魔魂冥境里养伤百年，不久前才伤势痊愈。这一百年里，她一直在献灵大阵中为陛下重聚神源，以期用魔灵拟化出梦幻本源，让陛下醒过来。所以，这一百年里，能陪她说话的，只有他。他是上古神兽，比她长出几万岁，能说的事情当然也比她多，事实上她也很少说话，无聊时便附和一两句，其余的时间都在听他讲故事。
看着紫晶床上闭目沉睡的人，白尘担心问道：“陛下还能醒过来吗？”
雨凝说道：“我也不知道，但至少是死不了了。”
白尘知道她已经尽力了，说道：“那就好。”
雨凝看着他又哭又笑的脸色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很高兴。”白尘真挚说道，“原来，陛下真的很爱陛下呢。”
雨凝微嘲说道：“他又不是他。”
白尘含笑说道：“陛下你是魔君，不知道神仙历劫之后，那些经历过的事情是不会忘记的。”
“那又如何？我喜欢的是一个凡人，不是什么神主羽净尘。”雨凝说道，“而且，他还是我一生的仇敌。”
白尘心想你又来了，于是沉默不语。
……
……
问心宫。
浓郁的梦幻气息散去，牧娉婷暂停了修炼。
黑雾消散，金光再现。
牧娉婷握着五颗神石说道：“这梦幻神源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许多，就算用了梦幻神石的修炼方法，也不能完全吸收。”
那团金光撷住一缕梦幻神源，说道：“这种力量不属于六界之内，它的构成我也难以分解。”
牧娉婷说道：“看来还是后患无穷啊。”
那团金光说道：“我的那缕天识已经毁了。”
牧娉婷稍觉意外，问道：“可探察到什么？”
那团金光说道：“他的肉身还在，但是无法醒来。”
牧娉婷挑眉说道：“这也算好消息？”
那团金光说道：“虽然是在幽冥，但我可以明确地感知到，魔君的实力下降了许多，看来她的伤还没有痊愈，否则这百年间，她焉能忍住不上战场？”
牧娉婷说道：“即便如此，幽冥也未被攻破。”
那团金光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探察了一次，也值得了。”
牧娉婷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团金光说道：“你继续修炼，务必将梦幻神源彻底吸收，我会去说服天帝，让他倾尽全力征伐幽冥。”
牧娉婷说道：“也只能如此了，若想得利，免不了牺牲。”
那团金光说道：“你在幽冥的棋子，也该动一动了。”
……
……
雨凝出来之后，在浮休、墨瞳、怀相、解笛四位魔将的辅助下，以最快的速度整合了幽冥的力量，大有反攻天界之势。一番不乏君王风度的慷慨陈辞之后，那些对她生出反对之心的子民也在她的威严之下，再次选择了沉默。幽冥更加团结，战意更加汹涌。只是大战百年，已然两败俱伤。幽冥的力量损耗了三成，四大魔兽重归元老殿，攻打天界只怕占不到便宜。而且雨凝虽然出来了，但自爆魔魂留下的伤势仍未复原，在献灵大阵中更是耗损了半成修为，思量之下，只能加强防御，整兵备战。
四位魔将齐坐殿中，神情非常寂寥。曾经在仙魔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十七位魔将，如今只剩下了四个。下属遭戮，同袍战死，任谁都会难以承受。但他们从未想过反对魔君陛下，否则便不会活着来到罗魇宫。幽冥是魔君的领地，魔君是幽冥的主宰。哪怕陛下是一位昏君，陛下也还是陛下，这是幽冥的传统，也是幽冥的信条。魔君，便是所有魔族子民的信仰。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雨凝说道，“没错，你们眼前的这个‘活死人’，就是曾经的梦幻神主——羽净尘。”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明显地顿了一下，非常不乐意。
浮休脸色一沉。
墨瞳平静自若。
怀相非常诧异。
只有解笛起身说道：“是陛下杀了他，还是……”
雨凝说道：“他重伤在君父手下，又被一位神秘强者打落凡间，牧娉婷企图摄取梦幻神源，是我救了他，并将他带回了幽冥。”
“由此说来，一切都是牧娉婷的阴谋。”怀相思量说道。
解笛沉默地坐了下去。
“没错。至于为何要救他……”
雨凝平静说道，“因为我在凡间与他有了情缘。”
三位魔将面面相觑，惊诧至极，唯有浮休，在琉璃灯架下低着眉，似乎早已知晓。
怀相说道：“可是陛下，先帝他……”
雨凝打断说道：“其中恩仇，我自不会忘。但那个他是因我而死，所以这个他我必须得救。这是我的因果。”
浮休依旧无言。
解笛说道：“可他毕竟是神主，天界以陛下谋害梦幻神主为由，联合六界仙灵，发兵幽冥而大战百年，我族虽不怯战畏战，却也不该背此恶名才是。为了一个害死先帝的神主，牺牲那么多魔族子民，着实不妥，还请陛下三思。”
怀相点头附和。
墨瞳看着沉默已久的浮休，有些无措。
“浮休，你说呢？”雨凝注意到了浮休的异样，凝肃问道。
三人的视线转移到浮休身上。
浮休抬了头，脸上的阴翳消失无踪，看着雨凝说道：“效忠陛下是我等的职责，至于陛下如何行事，我等只有听命，无权干涉。”
怀相和解笛脸色微变，刚想说些什么，墨瞳却接道：“我等定会攘除天界，护我魔族安宁，陛下无须担忧。”
“很好。”雨凝广袖一挥，道，“下去吧，族内的动乱还需要你们去平息。至于妖族和鬼族，我日后定会向他们清算！”
三位魔将面带忧虑地离开了。
浮休淡淡地看了一眼紫晶床，也恭敬地退下了。
雨凝走到紫晶床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情绪复杂。
白尘出现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