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凡生结束早朝之后，心不在焉地回了景阳宫。
白尘跟在他的身后，却始终不能懂他。
他知道陛下在想魔君，陛下却不知道，他在想千澜。
殿门打开，白尘默默退了出去。宁凡生抱膝而坐，与刚才金銮殿上的那位英明仁慈的圣君陛下简直判若两人。
她要他忘了，但情入骨髓，如何能忘？
她怎么不回来了呢？
开始之前总是漫长的等待，热烈之后总是无尽的寂寥。
时间之外，想不到其他。
……
……
楚王病重，召回了世子宁云深。
宁凡生去了楚王府两次，带去的众多御医皆对楚王的风疾束手无策，白尘也不能篡改人的命数。
天下承平已久，行将就木的楚王关心的不是月澜和云苍那点微不足道的逆流，而是国朝大业，陛下一日不娶，江山无后，国祚便有倾覆之患。
经过皇宫里那些暗地通传的流言蜚闻，人人都知道陛下爱上了一位紫衣姑娘。可是那位紫衣姑娘神出鬼没，无法得见。而且从陛下的神情来看，那位紫衣姑娘多半已经离去。
丞相南宫奇早早便来了楚王府，联合病重的楚王，以临死之愿祈恳陛下早日立后。
世子宁云深也在楚王的示意下跪请宁凡生立后。
……
……
宁凡生沉默地离开了楚王府，终于还是在景阳宫见了南宫若薇。
“陛下当真愿意娶我？”南宫若薇喜不自胜道。
宁凡生平静说道：“朕心疾已解。你要做皇后，朕可以成全你，但是朕的情，给不了你。”
“陛下何意？”南宫若薇的心情大跌谷底。
宁凡生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娶你、敬你，但是不会爱你。如此，你也愿意吗？”
“陛下！”南宫若薇心神失控。
宁凡生说道：“以楚王病危为契机，不是你和丞相的高招吗？”
南宫若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三年，你一直想着嫁给我，成为我的皇后，何曾想过为自己真正地活一回？”
宁凡生接着说道，“宁云深对你情有独钟，竟然也要逼朕娶你，那朕如何再能拒绝？所以朕决定把选择交给你，由你来决定，要不要嫁给朕，与朕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南宫若薇心头一沉，险些晕倒过去。
宁凡生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往偏殿而去，刚拨开珠帘，便听到了南宫若薇不甘而喑哑的声音。
“陛下，若薇愿意！”
是的，她愿意。
她还是相信陛下终有一天能明白自己。
宁凡生愣了愣神，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偏殿。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这方面，他与南宫若薇，如出一辙。
他倒在他与她曾经缠绵悱恻的地方，怀念着那份缱绻的美好。
“我只爱你一人，如果你来，我就跟你走。如果你不来，我就娶别人，看你来不来！”
知缘不复，思君如故。
——他的眼神终究落寞而哀伤。
三年了，万一她真的不来呢？
……
……
暮晚，霞光万道，辉映整座皇宫。
宁凡生等的另一个人终于来了。
一位剑眉星目、沉着英朗的锦衣公子来到了景阳宫。
楚王世子，宁云深。
这是这对宁氏兄弟为数不多的一次见面。
前者不出皇宫，却能施政天下，海晏河清，万民载道。
后者亦是人中翘楚，心怀黎民，攘病除疫，游走天下，广获赞誉。
只是他们之间，终究存在一个裂隙。
那个裂隙，便是南宫若薇。
落花明月，流水沟渠。
无奈向来如此。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你带兵围了景阳宫。”宁凡生拿起奏折说道。
“太祖皇帝遗训，篡权夺位者，不配为宁氏子孙。”宁云深沉静说道。
“所以，这个江山会是你的。”宁凡生放下奏折说道。
宁云深沉默不解。
他与陛下的关系很淡，但联系却很深，感情也很复杂。
宁凡生接着说道：“但你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宁云深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陛下吩咐。”
宁凡生说道：“善待若薇，做一个快乐的皇帝。”
宁云深再次沉默。
……
……
宁凡生一夜无眠，听见殿外似乎有扫动的声音，便披着月色走了出来。
月光如银，仿若白昼。
一个白袍老者手握长帚，正在中庭清扫着一地的月光。
“灵华上人。”宁凡生疑虑片刻后，恭敬地唤出对方的道号。
白袍老者正是离开皇宫已久的灵华上人。
他看着宁凡生，和颜悦色说道：“陛下近来可好？”
宁凡生诚恳说道：“多谢上人关心，凡生无恙。”
灵华上人手中的长帚倏然消失，两人于凉亭对坐。
灵华上人了然说道：“看来陛下的心疾已然化解。”
宁凡生平静说道：“这还要多谢上人的妙箴。”
灵华上人微笑说道：“这是她的功德，贫道不敢居功。”
宁凡生疑惑问道：“上人认识她？”
灵华上人说道：“幽冥魔君，孰人不知，孰人不晓？”
“可是她很久没回到我身边了。”宁凡生失落说道。
“陛下还记得贫道说过的话吗？”灵华上人缓缓道，“莫问如何修种，一切都在心中。陛下何必拘泥于这一时的外相，而错过人世的精彩？”
“上人的意思是？”
“人之一生，如衣败絮行荆棘之中，步步牵挂。陛下是一个多情人，极情则痴，何不忘形去物，追寻那真正的大自在？”
“凡生不解。”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死也。”
灵华上人说道，“陛下知道陛下是谁吗？”
宁凡生说道：“上人能否不谈玄机，直言相告。”
灵华上人说道：“天地一指，万物一马，彼出于是，是亦因彼，陛下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宁凡生却愁眉紧锁，难以参解。
清风乍起，夜色如水。
一片青叶缓缓飘落在石桌上。
灵华上人捏起那片青叶，递给宁凡生说道：“陛下，将此叶妥善藏身，或可解一时之虞。”
宁凡生谦敬接下。
青叶无纹，光泽极深，在月色之下散发着点点清光。
灵华上人笑了笑，身形骤然虚化，消失在亭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