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所有的情感和长了青苔的寂静时间
正在你的脑中沉淀
忍受着眼睛深处的两千年之重
你的嘴被天大的秘密紧封
你没有哭笑也没有恼怒
之所以这样
是因为你不断的哭笑和恼怒着
你没有思考也没有感受
是因为你不断吸收并将其永久沉淀
从地球直接诞生你是人类以前的人类
正因为缺少神的叹息
你才能为美丽的朴素和健康而自豪
你才能够蕴藏起宇宙
——《陶俑》
……
……
雨凝没有再回答宁凡生的疑问,而是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在越过两界时,收集了你父皇的一缕魂魄记忆,你要不要见一见?”
宁凡生神情微怔,没有说话。
这便是她说的更好的样子吗?
化解了他的心疾,然后呢?
雨凝认真说道:“我知道你憎他怨他,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做一个快乐的皇帝。”
宁凡生眸中光芒微动,问道:“你希望我见他吗?”
雨凝说道:“不然我找来他残存的记忆作甚?”
宁凡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好。”
雨凝笑了笑,牵住他的手,说道:“闭上眼睛。”
做这个决定让宁凡生下了很大的决心,但对她来说,却是那样轻而易举的事。
等宁凡生再次睁开眼睛,便是和她一同出现在了先艺皇后有喜那年的百花苑。
这是宁凡生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母后。
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个死人。
她正坐在百花苑的亭子里绣着为腹中胎儿准备的襁褓。
他的母后果然很美,与南宫若薇有七分相像,却更温柔娴静,给宁凡生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她。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一旁的宫女沉默退下,原来是皇帝陛下来了。
年轻的他身着金冠龙袍,穿过宁凡生的身体,轻轻搂住了她,宠溺道:“都说了让你好好静养,为什么还是不听话?”
先艺皇后笑道:“这是臣妾与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总是忍不住想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艺儿喜欢就好。”皇帝陛下温柔说道。
可以看出,他们都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还有,他真的……很爱她。
先艺皇后忽然说道:“陛下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
他摇了摇头,表示还没想好。
“就叫凡生吧。”先艺皇后抚着绣布上的字说道,“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平凡一生,快乐快乐的。”
他点头说好。
宁凡生站在一旁,内心五味杂陈,低声重复道:“平凡一生,快快乐乐……”
……
……
画面陡转,雨凝和宁凡生来到永宁宫外。
玄祖皇帝也在这里,他的身后,站着许多医官。
永宁宫中,先艺皇后正在生产。他听着里面的动静和心爱妻子的疼喊声,眉头紧锁,焦心如焚。
雨凝忽然说道:“皇后命里注定无子,她会在今天难产死去,那个婴儿也无法存活。”
宁凡生有些震惊地看向她。
雨凝看了一眼玄祖皇帝,接着说道:“而他会在十年之后另择妃嫔,延续子嗣。”
宁凡生沉默不语。
“但是,作为梦幻神主的你突然临凡,成了她的孩子。你代替那个死去的婴儿活了下来,并以婴儿的生气为她延续了三日的寿命。然而凡人的命数终究难以更改,他大赦天下,将你抱离了她的身旁,终致她应命而崩。”
雨凝平静说道,“你的出现也更改了他的命数。他此后虚设后宫,余生都活在思念与自我放逐之中。”
……
……
画面来到先艺皇后离世的那一刻。
他跪在榻前,面若死灰,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直到宫女怀中婴儿的一声啼哭,才将他从深渊中唤醒过来。
可是,正是这一声啼哭,仿佛让他看到了一生灾难的源头,红着眼眶走向了那个孩子……
雨凝看着宁凡生失神的模样,心念微动,两人便来到了他二十岁那年。
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太极宫中残烛摇曳。玄祖皇帝血色全无,形容枯槁,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众多大臣沉默地跪倒在榻前,丞相南宫奇紧紧握着皇帝陛下的手。
他口齿不清地说了很多话,安排了很多事情,也与大臣们话了话当年。
风雨稍歇,他的话清晰了许多。
“我死之后,你领群臣到景阳宫,迎他继位。”玄祖皇帝喑哑说道。
“陛下不是一直责怪太子吗?”南宫奇黯然问道。
“他也是我与艺儿唯一的血脉。”玄祖皇帝喘了喘气,说道,“我从未怪过他,我只是原谅不了我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皇帝?为什么要让她先我而去……我让他恨我,不是为了毁掉他,而是为了……折磨我自己。”
大臣们神色悲伤,南宫奇发出一声叹息。陛下英明神武了一辈子,还是输给了情之一字。
宁凡生站在后面,面无表情。
雨凝在他身边,有所期待地看着他。
“这些年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我知道,计无攸把他教的很好……在你们的辅佐下,他一定可以做一个皇帝。至于以后,就要劳烦你了。”
玄祖皇帝把帝玺交给南宫奇后,便安静地看着帘帐,一呼一吸之间,不知道在等待和向往什么。
宁凡生想起了自己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他的情绪要比现在激烈很多,神情狰狞而冷酷……
画面消逝,归于真实。
那缕残魂也在雨凝的指尖化为点点萤火,消散无迹。
宁凡生怅然若失地坐在案前。
雨凝同情问道:“你恨他吗?”
宁凡生慨然说道:“恨过,怕过,也期待过……只是如今,都不重要了。”
“那就好。”雨凝有些生涩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是真的死了吗?”宁凡生忽然问道。
雨凝说道:“他相思成疾、心结过重而死,魂魄既不归天界,也不在幽冥,已经再入轮回,无迹可寻了。”
“那就好。”宁凡生抬头望向她说道,“你为什么要我见他呢?”
雨凝蹲下来,与他相视说道:“因为他让我真实地知道,你就是你,而不是别的谁。”
宁凡生心神一憾,有些错愕。
雨凝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笃定道:“是你,不是他!”
……
……
今日,宁凡生的情绪起伏太大,所以早早地便睡下了。
雨凝没有离开,也没有召那正在册亨城游荡的白尘回来。
星夜宁静,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面容。
魔灵安妥,长日方来。
……
……
翌日,宁凡生醒来后,雨凝还在调息。
他习惯了她的这个样子,安安静静的,却很有生气。
他看了看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烂漫的笑容。
昨夜,他睡的很好,可以说是人生中睡得最好的一次。
他走出景阳宫,去了一趟御膳房,等了半个时辰,在众多御厨和宫女诧异的注视下,自己端了一盘清蒸柚子皮蜜、一盘荔枝马蹄火龙果、一盘清蒸苹果片、一盘蒸煮蒸煮红枣山药,便回了景阳宫。
雨凝看着他心急火燎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也没辜负他的心意,她真的吃了很多。虽然都是些没有灵气的食物,却不影响她的胃口。宁凡生还不知道,其实魔,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两人简单地解决早膳后,宁凡生去了一趟金銮殿,上了一次简单的早朝。虽说有点随意,但对于早已习惯上位无人的大臣们来说,却如王母得子一般,是天大的喜事,有的心花怒放,有的甚至老泪纵横。
——陛下终于想开了。
宁凡生简单听了几件大事,整饬有序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便让丞相做后续处理。至于立后择妃之事,大臣们没说,他自然不会提,君臣之间维持着第一次在金銮殿见面的默契,很顺利地度过了早朝。
早朝过后,宁凡生在金銮殿偏殿见了丞相和楚王。
宁凡生向南宫奇表达了一番感谢,南宫奇在敬谢圣恩的同时,也想趁机提一提立后之事,却被楚王拦住了。
楚王抱恙已久,今日听说陛下上了朝,才从王府匆忙赶来。陛下散了朝,便在偏殿见他。
楚王才过五十,却已须发尽白,脸色非常不好,走路也不太稳当。他的风疾看来是愈发严重了。
“皇伯父可还安好?”宁凡生刻意省了那个从字。
“谢陛下关心,老臣无恙。”楚王恭敬应道。这还是陛下第一次称他为皇伯父,而不是皇从伯父,他有些欣慰,也有些受宠若惊。宁凡生接着为他安排了最好的御医,又往楚王府送去了许多珍稀的药材补品。
“兄长可还安好?”
“回陛下,云深还在阳州城处理一些杂事。”
“阳州城近来繁华,多亏了他。”宁凡生赞赏说道,“回来后便让他去天柱城走走吧。”
天柱城、阳州城和册亨城,是皇城周围最重要的三座城池,陛下让世子去天柱城,有何深意?
南宫奇有些不解,楚王则唯陛下之命是从。
……
……
宁凡生离开金銮殿后,便径直回了景阳宫。
雨凝笑道:“你这种行为算不算金屋藏娇?”
宁凡生想了想说道:“你愿意才算。”
雨凝走到大殿中央,抓来一缕阳光嗅了嗅。
很好。
宁凡生问道:“你还想做什么吗?”
雨凝说道:“我在等你。”
宁凡生以为她说的是等自己死去,实则不然。
他转移话题道:“白尘呢?他还不回来吗?”
雨凝说道:“他现在怕是已经忘了回来这件事了。”
“什么意思?”
雨凝轻拂衣袖,两人便化作在阳州城时的那般模样,来到了册亨城的一家酒楼前。
酒楼名为恋香。来人络绎不绝,有商人、官员、世家公子等各色人群。两人在一群绿衣姑娘的招待下进了酒楼。酒楼内部与外部一般奢华无别,菜香与酒香扑鼻而来。楼上还有琵琶舞曲。雨凝变出数锭银子,打发了那些姑娘,便来到了三楼。
恋香楼处于册亨城最繁华的地段,在三楼可以观望十里长街,且三楼是贵宾和富家子弟才有资格上来的地方,在这里,不仅可以赏舞听曲,还可以眺望十里外的长湖风光。
雨凝一路打赏银子上来,她一个眼神,那些黄衣姑娘便不敢再碰宁凡生了,转而紧紧地围住她。
“下去吧,把最好的摆在那桌。”雨凝看着左起第三个窗边,对离她最近话也最多的摇红扇的黄衣姑娘说道。
黄衣姑娘们悻悻地离开了。
宁凡生看向窗边,只见一个白色身影正在那里大快朵颐。桌上摆满了嫩鱼、龙虾还有各种美食。
他走近一看,发现正是被雨凝变走的白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