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二十一年,腊月二十二,晨,有雪!
一处安静的农家小院。
琴依一身白衣如雪,秀发堆云,淡然而坐,轻抚瑶琴。
望着躺在葡萄架下懒散饮酒的邋遢男子,轻声道:“今日有三件事。”
男子懒洋洋的躺在藤椅上,左手无力的垂着,右手拎着一个装满酒的褐皮葫芦,眼睛半睁半闭。
对于男人反应似乎习以为常,琴依继续说道:“第一件事是关于黄部动字旗私自扩编,动字旗旗主楚明道昨日在南疆金沙河招收二十三名昆仑和华山弟子,并将他们……”
男人轻轻摆手,嘴角弯出丝丝弧度,道:“明道任侠,七岁还是八岁便想着与国无疆,随他吧,下一件。”男人的嗓音有些低沉沙哑,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
琴依见怪不怪,修长白皙的手在瑶琴上翻飞,琴音空灵不失激荡,继续道:“姬遥花已入了宗师境,十日前斩了蜀山外门三名四代弟子和一名三代执事,逃离蜀山,蜀山外门掌剑司空术已下了追杀令,十日间,姬遥花负创一百零三处,几乎垂死,蜀山更是折损八十四位弟子和十三名执事。”
“姬,呵呵,他的血脉哪有那么容易灭绝。”
“再有两个时辰,姬遥花会到观雪亭。”
男人一直半闭的眼眸缓缓张开,望了望已经开始下雪的天空,而后转向身边的女人,似自语又似追忆般的问道:“还是没有踪迹吗?”
沉默!天地似乎有肃杀气袭来!
琴依双手陡然按住琴弦,一双美眸竟微微泛红,而后单膝下跪,道:“奴婢该死,自姬昌窃国已过三千余年,我与棋、书、画三位妹妹却始终未得他们的踪迹,本以为祖地灵气复苏、诸多古地圣殿现世后他们会显踪迹,没想到,二十一年过去,却仅寻得姬遥花这一个线索,实在有愧人皇。”
“说了多少次,怎么又跪了。”男人一边摇头一边起身将女人扶起。
饮一口酒,仰头望苍天,似乎想起往事。
自摘星楼火起,一缕元神寂灭,已是悠悠三千年。
星空太深,征程太远,归来时,终究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们终究会显踪的,毕竟我还在。”
小院中不知何时雪满地,男人躺在藤椅上继续饮酒,只是眉宇间满是落寞萧索,哪怕瑶琴声声悦耳。
“最后一件事,龙虎山天师张道陵再次向朝廷举荐人皇您出任东川府泸州大学讲师。”
“那个牛鼻子倒是蹬鼻子上脸。”男人拎着葫芦饮酒的手稍显停顿,无奈一笑。
雪,无声的下,一行脚步声由远及近,琴依已不知所踪!
………………
“叔,你可别再喝了,明天白玉京的赌局可就要开始了,没有灵石进不了白玉京的门,我们可是已经欠村里张大善人三千八百块灵石了,叔,这利滚利的实在太可怕了,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着急?”赖小刀急的跳脚,看着躺在藤椅上饮酒赏雪的二叔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急什么,他张大善人敢借,你只管拿就是。”男人懒洋洋的说,顺便打个酒嗝,紧了紧凌乱衣衫。
赖小刀很着急,因为村里的张大善人已经放话,如果明天再不还了灵石,就要二叔的一条手。
可是明明一共只借了十二块灵石,不过一月的时间现在竟然都变成三千八百块灵石了!
就算是九出十三归也没这么黑的!
可自己这叔!
唉!
赖小刀突然不想说话!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再说,张大善人的女儿已经考入泸州大学,成了天之骄女,是定然再也看不上二叔的,那欠的债肯定是赖不掉的。
张大善人可不是什么好鸟,听村里小卖部的刘麻子说旧历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混子。
“醉鬼,你就醉死吧,小爷我自己去摆摊!”赖小刀十分气愤,连叔也不叫了,从院里抓着一个幡子就出门。
赖小刀今年刚刚九岁,从记事起,就跟在二叔身边,只是这个二叔十天有九天都是躺在藤椅上喝酒,剩下的一天也定然是在白玉京里赌钱。
出了院门,绕过池塘,再走二里土路,赖小刀扛着幡子直奔观雪亭,这里是个三岔口,挨着官道,离泸州城也只有三里远,平时的时候一些小摊小贩都喜欢在这里摆摊做些小生意,可以省去一笔不菲的摊位费。
因为下雪的缘故,今日出摊的人很少,只有卖大饼的张大妈和摆残局坑人的刘老头。
…………
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偶尔垫着脚尖在雪地上起舞,姬遥花今天的心情很好!
无尽风雪扑面而来,却不能近身,一股气将雪地中恍若精灵的女人和天地隔绝!
罡气外放!这是武道宗师最明显的特征!
不止!
她在雪地上行走,一双小巧绣花鞋从未陷入雪地中分毫!
御空而行!
她在轻笑,很美,是雪中的女王,是天地唯一的颜色!
二十年四海为家,漂泊无依,每日睡眠从未超三个时辰,终于在今日踏足超凡境!
哪怕伤痕累累,哪怕她早已血染衣衫。
如果不是意志足够坚定,如果不是心中的气从未消磨半分,也许在十年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逝去。
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不雀跃?
灵气复苏仅有二十一年,这二十一年出了多少超凡?也许一只巴掌就可以数过来!
超凡,等于陆地神仙!
那些江湖客苦行僧还在为了踏入二流或者一流而努力时,她已走在许多人的前列!
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走过多少路,杀过多少人或妖,早已记不清!
就在昨日,刚刚击毙十二位先天巅峰的蝼蚁,不过是蜀山的走狗而已,杀人时,她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雪还在下!
这里是泸州城的外围,少有人踪,蜀山的那群蝼蚁大抵是知晓自己从宗师破入了超凡,已经超过五个时辰没有再跟上来送死。
放眼望去,这里有许多的桃花树,如今都已光秃,却积着一树树的白雪,有一座山,不算巍峨,山后有一个村落,那是姬遥花此行的目的地!
虽破入超凡,但蜀山那群蝼蚁留下的伤实在太多,她伤的很重,需要灵丹续命回春。
两日前她以蜀山《紫霄剑法》和少林《易筋经》在天机阁换得一线生机。
一路走走停停,姬遥花并不着急。
这一生都在负重前行,
生,无恋!
死,无惧!
路上看到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正拎着一个……白布幡……向自己走来,小脸冻的通红,一双大眼滴溜溜乱转,一脸神秘兮兮却又故作庄严的模样。
“这位女施主,你与我有缘,小道可替你占卜一卦,求得祸福吉凶。”终于看到一个路人,赖小刀一马当先,拿了白布幡就冲向前。
姬遥花玩味一笑,随手抓一把雪扔向男孩,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啪!”
雪团糊了男孩一脸。
有点懵,二叔说江湖人最好忽悠,可这女人!
赖小刀很无语,揉揉脸,等刚刚看清前方身影,前面这个穿着绣花鞋的疯婆娘竟然又拿雪扔自己,今天出门肯定没看黄历!
“疯婆娘,知道小爷是谁吗?你再扔一个试试!”
赖小刀叉腰昂首,望着姬遥花,气势十足!浑然忘了本来目的!
“啪!”
雪团来的更急,眼睛只剩下一条缝,看到那个疯婆娘正在咯咯的笑,十足一个疯子,真是晦气,回去就洗澡,决定今天不出门。
“啪!”
又是一团雪砸来!
“疯婆娘,你丫真疯还是装疯?”
赖小刀气急,叉腰要骂人,桃花村骂人王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一定要让她见识见识。
似乎是作弄够了,又似乎是不想再玩这无聊的小把戏,姬遥花望着气的满脸通红的小男孩玩味笑道:“这个称号不错,挺适合我,就是没什么新意,十年还是十五年前就有人这样叫我了,可惜,他们都死了。”
审视眼前的女人,小男孩眸光变幻,有狡黠一闪而过。
长得挺漂亮,不对,应该是很漂亮,比电视里的明星还要美,就是有点疯,不然骗回家给二叔做媳妇他应该做梦都会笑醒,都三十的人还没娶到媳妇,真是丢脸。
姬遥花突然觉得很烦躁,长发飞扬,衣袍鼓荡,真气乱窜,鲜血逆涌,脸颊娇艳无双,如仙如妖。
这是当年修行《易筋经》造成的伤,被那个该死的秃驴临死前摆了一道,默写的经文被他篡改过!
连日的大战,新伤旧创同时爆发,身体终于吃不消,哪怕她意志胜于常人百倍,身体也终究在这寒风冷雪中开始簌簌发抖。
“晚来雪满天,共饮一杯否?”不知何时,观雪亭内出现一个男人,他不修边幅,半睡半醒,右手拎着一个褐皮葫芦,正迎着满天风雪,仰头痛饮。
“你请我?”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姬遥花弯腰扶剑,气力不支,半跪于雪地,却依旧娇笑,眼神锐利如剑。
“我有生兮,累阴阳之含育;我有质兮,处天地之覆露。”男人放下褐皮葫芦,含笑开口,“同是这悠悠众生,请的起!”
姬遥花扶剑的手垂下,仰天倒于风雪中,嘴角笑意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