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会盟的总帐,设在逢泽北面依山傍水的山腰草地上,地势略高出于其他几国的行辕驻地。
时下,盟主行辕所在的山地岗哨林立,先到的几国君主皆默默坐在各自案前,目不斜视,等待着庞涓的开场白。
庞涓缓步进来,并没有直接落座,而是肃立案前向君主们所在的三个方向深深一躬,拱手道:“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参见楚王、燕公、韩侯。”
“各位国君安抵逢泽,盟主魏王委派庞涓代为接风洗尘。庞涓不善饮酒,但造访大事,愿以卑微之身敬几位君主一爵。”
说着双手捧起案上青铜大爵,抱爵拱手,“敢请接受庞涓敬意。”说完一饮而尽,憋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
“奉陪。”韩昭侯面无表情地举爵饮尽。
“本公,也就循例了。”燕文公矜持地徐徐饮下。
楚宣王一拍长案:“魏王特使为我等接风。盛情难却,本王饮啦!”一爵落肚,两旁跪坐的侍女忙不迭挥扇送风。
“上将军,请入座。”韩昭侯向庞涓做了个手势,淡然开口道:“上将军,天下皆知三晋一家。然本次会盟,魏王密简中只提了‘安定天下’四个字。请恕本侯愚昧,敢请将军明示,如何安定之法?”
“韩侯所言极是。”楚王笑道,“会盟总得有盟约,不知所约何事啊?”
矜持的燕文公对庞涓华贵逼人的装束直皱眉头,内心暗骂。表面懦弱实则坚刚的韩昭侯先行发难,他感到欣喜,对楚王的呼应他却感到腻烦。
自韩赵魏三家分晋,燕国和韩魏两国一直保持着友善,偏偏和相邻的赵国却龃龉不断。燕国忍受不了赵国这个后起强国的逼人气势,却又奈何不了它。
中山国本来是燕国的附属国,可是自从赵氏立国,中山国就倒向了赵国。
恼羞之下,燕国想吞灭中山,但奈何没有实力去啃动这块带肉的骨头。
眼看着中山国渐渐被赵国蚕食,又妒忌的眼红心跳,于是就秘密请魏国向赵国施加压力,以此来遏制赵国。
三番五次下来,就和赵国结下了难分难解的恩怨纠葛。
双方都恨得牙根发痒,可实际上谁也奈何不了谁。
此次会盟,燕文公要做出一个果断的决定来,但必须要有魏国的支持方能实现。
韩赵两国与魏国始终暗斗不休,以致三晋龃龉。
魏国为了寻求支持,必然会倾向于结好燕国,如此一来,燕文公的谋划就极有可能实现,但是他必须等待最好的时机,而且必须和魏王亲自密议才行。
目下,他想耐住性子看看这个魏国新贵上将军如何处置眼前的这个棘手题目。
楚宣王芈良夫内心也很是冲动,极想质询庞涓几件事情。
但他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大国地位感,但凡开口,必须在列国之后、盟主之前,虽不能说一言九鼎,也须得是排解纷纭,否则何以昭彰楚国的尊严?
芈良夫对楚国的实际利益很清楚。楚国东北和齐国交界,正北和魏国、韩国接壤,西北和秦国相邻。在七大国中,楚国的接壤国家数量仅次于秦国。
秦有五大邻国,楚有四大邻国。对于齐魏韩三国,楚国当然无法问津,但对于秦国,楚国的觊觎之心却由来已久。
秦国西南部和楚国西北部,均是层峦叠嶂山重水复的贫瘠地区,道路崎岖,易守难攻。秦国一个武关卡在西南要冲,楚国顿时没有办法向西北伸展。
同时,这一片广袤山区里隐藏着几块丰饶的绿色盆地,汉水盆地、丹水盆地、漾水盆地,都是肥美家园。
一旦拿下这一带山水,就会顺利越过蓝田塬,进入渭水平原,秦国就可一鼓而下。
以楚国的实力,挑战其他大国虽力不从心,但对付秦国这个日益萎缩的西部诸侯,还是有力量的。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其他大国必须不干预,尤其是魏国不干预。
魏王给楚国的密简上有“六国会盟,楚有大利”八个字,似乎比对韩赵的密简实在了许多。所以楚宣王没有急于开口,他要看庞涓如何拆解这个谜团。
庞涓看看楚王、燕文公和韩侯,语气和缓的拱手微笑道:“敢问韩王、燕公、楚王,有何指教?”三人神色各异地默默摇头,韩侯微笑燕文公矜持,楚宣王冷漠。
庞涓早就料到了此刻几国君主急不可待的心情,对由自己亲自来揭开会盟主题并代魏王进行先期磋商,更是感到骄傲非常。
他清清嗓子,再次向几位国君拱手道:“诸王在上,庞涓既蒙魏王委做会盟特使,自当代魏王向诸位阐释此次会盟主旨,并行先期磋商。”
“魏王以为,方今天下,周室衰微,诸侯纷争,弱肉强食,自春秋以来,天下兵连祸结业已三百余年,魏王体恤天下苍生,披肝沥胆,谋划天下和平之道。道在何方?在几国会盟定天下。”
说到此处,几国君主的眼睛一齐盯住了庞涓,凛凛生威。
他们根本不相信魏国会披肝沥胆的来谋划天下和平之道,他们关心的是定天下如何定法?利害冲突如何摆平?魏国想得到何等利市?自己得失如何?
庞涓对三双震慑天下的目光并没有太过在意,继续从容道来:“几国定天下,如何定法?我王以为大致有三:其一,几国盟誓,互不为敌,永不犯界;其二,也是本次会盟之要害所在,肢解秦国,将这个西部蛮夷彻底从战国时期中去除!”
“换言之,何以要几国分秦?因秦国之大,不能划给任何一国独吞,否则将破坏天下均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