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海,你确定你说的就是全部了吗?”仍旧是充满威严的声音,但和以往相比,饱经风霜的沧桑感更加浓郁......
“是的,大人。”廖海毕恭毕敬的声音。
周围寂静了很久。那个人不说话,廖海也不敢离去。
“我知道了。”那个人说,“还有,把录像毁掉。我不希望有任何人能看到这段录像。这件事情,你也绝对不能和任何人再次提起。”
“大人,我知道了。在下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从我这里得知一丝一毫的消息!”廖海说。
“好。”那个人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本分之事!大人!”廖海受宠若惊,咬咬牙说:“甚至多有不力,导致了.....人员伤亡。还请大人责罚!”
“话不能这么说。俗话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因为你的功劳,我们守夜者军团,才能在更大的灾难之前,及时修复了出现在北方闸门和金属网的漏洞,确保了光明之岛的安全。功是远大于过的。每当类似事故发生,人员伤亡......”那个人念到人员伤亡的时候,顿了顿,声音似乎变得愈发低沉:“总是在所难免的。”
“而里面有您的......”廖海有点哽咽。
“不必多说了,我知道你从小看着小依长大,她对你来说,也像半个女儿一样。想必你也是不好受的。”
那个人摇了摇头说,“而且我北境的子女,也不光是小依一个人。那几个失去孩子的家庭,想必比我更悲伤吧。我怎么能因己之私,让整个北境都与我一起沉湎在悲伤之中呢。”
“你曾在光明门军团,你也知道的,我们没有时间能沉浸在悲伤里。至少我们不能。”那个人说,“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来日等你隔离完了,对你的奖赏,我会亲自确定。”三言两语,他就把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有条不紊。
“是,大人!”廖海满心尊敬地微微躬身。
就是这个男人,在来北境的守夜者军团之前,一路上都在听说全北境的男人都愿意为了他奋战至死。当时他刚回归,自视甚高,对这个传言还有点嗤之以鼻,但现在他有点明白大伙儿的心情了。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让人为之浴血奋战。
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绥远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血红的土地,血红的天空,血红的丛林。
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血红色的沙子上。
“为什么.......”绥远无神地抬起头,看着那轮血红的月亮:”我会在这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竟然也是血红的!
他呆呆地看了很久。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凄厉而绝望地尖叫起来。
然后浪涛大作,那片黑色的海洋,冲垮光明之岛上百年的防护,一下子就吞没了他。
这片黑色、沉郁、无边无际的海洋啊!
绥远尽力游上海面!喘息!深深喘息!
他下意识地在海洋里面奋力地遨游着。一直遨游着。
只是他看不到光,也看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希望。
直到他身心都疲累了,双臂再也划不动了,他的身体都失去了力量。
又是一个黑色的大浪打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黑色的海水彻头彻尾地淹没了他。
绥远猛地惊醒!后背全是冷汗。他慌张地四处张望,熟悉的窗户、床,桌椅,这是他的房间。然后他的目光慢慢落在身前,床边。
在床边,有这么一个男人。他鬓角的发丝已经全白了,黑色的长发中夹杂着些许白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一身既象征着守夜者军团,也象征着北境的黑衣。于是那些白色的发丝变得更加显眼。
他似乎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他曾经是让整个北境的所有女人都为之痴迷的美男子,但现在他只是一个中年丧女的父亲,于是眼角眉梢,除了威严,便是沧桑。
北境领主。
守夜者军团的北军司令。
长城守卫的北部统领。
也是,他的父亲。
绥家当家的男人。
绥清天。
曾经不顾众人反对,坚决让绥远冠以他姓的男人。
“你醒了?”绥清天温声地说。
“小依呢?我记得我之前和小依在一起的!”绥远怔了一下,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就要下床,“我要去找小依!阿爸你快带我去找小依吧!”
绥清天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那只手温和,但是含有不容拒绝的力道。
绥远顿时不动了。
“你不用去了......小依她已经死了。”
绥清天慢慢地,慢慢地,如此说着。
绥远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身体猛地一震,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划落。
绥远心里好像突然就坍塌了很大一块。他甚至想敲一敲自己的胸膛,看里面是不是空了。
“你还记得小依死前,发生了什么吗?”绥清天问绥远。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小依发病了,病得厉害。我想带她回家找阿爸,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绥远摇摇头说。
“是吗......”绥清天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看着绥远,沉吟了半天,“本来的话,训练兵团的入团测试还有一个月。不过你过半个月后就去报到吧。”
“训练兵团......是什么?”绥远呆呆地看着绥清天。
“光明之岛上,有三大军团,除了光明门军团和守夜者军团以外,便是训练兵团。训练兵团是专门吸纳十二岁到十六岁少年少女的军事机构。所有想入军团的人,不管是光明门军团,还是守夜者军团,都必须要通过训练兵团的毕业测试。”
“再加上因为灾变和末日的影响,光明门军团和守夜者军团的人才缺口都很大,所以每年训练兵团都会给岛上所有年满十二岁的孩子做入团测试,测试骨龄,身体能力,和潜力,达到一定条件的人就可以进入训练兵团。”
“每一个人都必须加入军团吗?”绥远问。
“女人16岁成年后可自由选择到底是从军还是从事别的生活职业。而训练兵团的男人成年后,都需要选择加入哪个军团,这不光是为人类的复兴作出贡献,也是为了他们的家庭作贡献。”
绥清天顿了顿,摇了摇头继续说:“因为一个家庭里,如果没有一名军团的军人,那么他们能从伊卡洛斯那里获得的生存物资很可能是不够的。”
现在的光明之岛看似和平昌盛,但其实在末日下,强者为尊,弱肉强食才是基本的生存法则。
生存权利和物资也大多都是留给那些能给人类作出贡献的人的。毫无生产价值的人,那些弱者......会被伊卡洛斯无情地淘汰掉。
“你就去那吧。”绥清天轻声说,他看着窗口,眺望着远方的景色,慢慢地说,“变强吧。绥远。变得更强些吧。”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一下。
“在那之前,不要回来。”绥清天说。
绥清天站起身来,高大的身材,宽厚的肩膀,他轻声说:“等你变得比我还强大的时候,你再回来吧。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绥远身子一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能说出来。
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绥清天离开,关上房门。
那向来无所不能的背影中忽然透露着一丝悲伤、决绝。
房间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闹声,她的声音再也不复以往的优雅和睿智,只剩下了无尽的悲伤、憎恶和恨意。
还有许多人正不断安抚,拦着她的嘈杂声音。这个女人浑身涌现出来的悲伤,悲怆,混杂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无边的海潮一样扩散开来,摄人心神。一时竟没有人敢拦她了。
“你害死了我的女儿呵啊!!”
“你还我的女儿啊!”
“为什么你要出生啊!!”
......
直到一个男人走了过去,所有人都自觉给他让开了路。
绥清天伸手抱住了他的夫人。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双手上那因为拥抱而暴起的青筋。
他是抱得如此用力,又如此克制。
仿佛他也有无尽的悲伤要倾诉。
仿佛他再悲伤,却还是会害怕再次伤害到他怀里的这个女人。
哭吧哭吧。
没事的,有我在。我陪着你。
小依啊......没有你以后,看来阿爸阿妈都会寂寞很多了。
房间里,绥远捂着自己的脑袋,小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他无声地嚎啕大哭,伤心不已,面部肌肉因为过度克制而显得有些扭曲。大颗大颗的泪珠逐渐打湿了被子。
那个女人那声充满了悲伤的质问声,仿佛在质问全世界一样,在他年幼的脑袋中,不断地,反复地,循环播放着。
“为什么你要出生啊!!”
“为什么你要出生啊!!”
“为什么你要出生啊!!”
......
是啊,为什么我要出生啊......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啊!!
小依.......
绥清天的身影和声音此时也再次划过他的脑海。
“去那吧......不要回来!”
“我还能去哪?”绥远在心底,低低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