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安代说,“我们上当了。”
钟俊堃和曲贻明他们一齐看着她,4个人的眼神中含有同样的疑问:为什么?
安代说:“我们出不去了。我想起来这是客轮上的一个暗舱,据我所知,客轮上还有几个这样的暗舱,而所有的暗舱都设计独特的开启程序,不知道的人进不来,进来了出不去。”
曲贻明骂道:“唉,钟建春这个老狐狸!还是让他给算计了!”
果然,门上连一只抓手都没有。
邱宽和吴艾黎两个仿佛为了验证安代的话,轮流着踹门,吴艾黎还搬起一把椅子砸过去,结果毫无反应。门的质地看上去明明是玻璃,却比钢铁还要坚固,而门和墙壁的隔音相当好,外面什么声音都传不进来。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长呼了一口气。
“没有用的,”安代说,“这是按照fatehr要求设计的,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隐藏和逃生之用的,可谓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那我们该怎么办?”钟俊堃说。
“等待。”安代说,“只有等待。”
“安,真后悔让你留下来,你应该出去的。”钟俊堃说。
“不,越是这种时候,我反而更需要留下来。”安代说,“我相信father不会杀我的,只要我在,大家就在。”
曲贻明说:“你还是那么相信他?你不过是他的一个养女,现在他为了害死俊堃,什么坏事都干的出来。”
邱宽和吴艾黎也觉得希望渺茫。
但是钟俊堃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安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自己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那样也太便宜叔叔——钟建春他们了!”
大家合议了一下,认为在目前的情况下,不能慌张,也不能绝望,一是应尽可能保存体力,二是应尽可能保护生命。现在这个隔舱里的水电都正常,但是如果外面的人果真动了杀机,绝不会让里面的人有生存条件的,说不定很快就会断电断水。大家分头找来所有可以贮水的器皿,杯子、水瓶等等,全部装满水,将洗手盆的底漏堵上,蓄满水,然后迅速熟悉了隔舱每个空间的环境,记住卫生间、床、沙发、椅子、水杯……等具体位置,并且商定了应急对策,出现新情况时该如何反应、如何互相配合。
钟俊堃和安代进了第三个空间,曲贻明和邱宽、吴艾黎则分别在第二个、第一个空间里。
不出所料,水电没有了。
隔舱里陷入一片黑暗。
钟俊堃和安代紧紧抱在一起,他们竟没有感到担忧,暗自庆幸终于有机会在一起了。钟俊堃向安代讲了昨夜那个奇怪的梦,梦中所见跟这个空间里的模样简直毫无二致,包括安代所面临的危险都在梦中活灵活现地看到了。安代则对钟俊堃讲了那道奇怪的光影,她说这道光影很奇特,有一种强大的超自然的力量,简直像一个神秘世界的来客呀。
四片嘴唇始而轻轻、继而重重地叠在了一起,他们感到分开得已经太久,从此再也不想分开了。
对于安代的固执,钟建春越想越生气,真恨不得撒手不管了。现在所面临的形势很微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旦乱了阵脚完全有可能前功尽弃,而安代偏偏为了一个钟俊堃昏了头,她简直失去了理智。就做事这方面来看,她实在不如蒋七妮来得让人放心。如果她像蒋七妮那般顾全大局,钟俊堃的事情早就可以了结了,曲贻明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企图搞暴动的家伙也就可以了结了。现在倒好,虽然终于控制了局面,但是如何让安代从里面出来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钟建春依然不认为安代的行为意味着对自己的背叛,不过,安代已经大大伤了他的心。
若换成其他人,他将痛加挞伐,绝不姑息。
他决定严厉惩罚安代,而这仅仅断掉水电是不够的。
所以当蒋七妮建议修改隔舱运行程序,使用强热和强冷攻击的时候,他立即表示了同意,但是他马上又强调说,不可以使用强噪声攻击。
隔舱空间没有任何光亮,彼此看不到,只能听。你一言我一语,话说得差不多了,只好躺下睡觉,在昏睡中等待。不知道睡过了多长时间,里面的5个人便被几乎同时给热醒了。或者不如说,被烫醒了。这种离奇的热不是一点一点升起来的热,而是突然就热了起来,比太平洋上说起就起的台风来时还要快些。温度从摄氏30℃左右一下子升到了40℃左右,于是这个密闭的空间顿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不论是站、躺、坐、卧皆难以忍受,成串的汗珠像小溪似的啪啪落下。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种热不仅是闷热而已,更有一种烤炙的滋味儿,从空间顶部,而且从墙壁、地板上散发出来,好像空间的6个面都在同时被烈火烘烤,愈是靠近这些面的位置温度也就愈高,身体不小心接触到墙壁立刻会有一阵类似被灼伤、被烫伤之后的痛。
已经被关了好几天,身体变得极度虚弱的安代首先**起来。
钟俊堃想抱着安代,让她在自己的怀中好好休息,从前都是安代在照顾自己,他特别想有机会照顾安代,就像一个大男孩照顾一个小女孩那样。安代也想一直躺在钟俊堃的怀中,可是两人稍一靠近就像黏在了一起一样,似乎更热了,似乎连各自的皮肤也变成了一个热源,原来的销魂感觉一下子没了。甚至于,当钟俊堃握住安代的手,感觉不再是原来的温柔的手,而是一个湿漉漉的小水球,顺着手腕一路摸上去,全是汗水,衣服紧贴在身上,就如同用胶水黏上去的一样,一时很难揭下来,而她的头发已经在往下滴水了。
“俊堃,我好渴呀。”安代说,“想喝水……”
一杯水安代几口就喝完了,然后又靠在床边歇了一会儿。
钟俊堃也好想喝水,好想一次喝个够,嗓子眼儿里面感觉已经冒起烟来,但是他知道可饮用的水很少,所以准备只喝一点点。水瓶里还有水,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办法往杯子里倒,只好对着嘴喝,可是喝进嘴里的少,洒出来的很多,他慌忙放下水瓶,不敢再喝了,准备留着一会儿给安代喝。
他想掬一捧洗手盆里的水来喝,他扶住洗手盆的边缘,伸手试了试,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水已经蒸发光了。
外面两个隔间里,曲贻明他们3人的水也很快用光了,而吴艾黎仍然口渴得厉害。可能是之前喝了很少水的缘故,他的喉咙沙哑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安代说:“俊堃我们这边儿还有没有水呀,如果有,快给他送过去吧!”
钟俊堃便把剩下的小半瓶水送了过去,吴艾黎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邱宽说:“该死的钟建春,这算是什么刑罚呀!他是不是想把我们几个活活干死在里面!”
曲贻明说:“我看差不多。我们错了,太大意了,明明知道这个人心狠手辣、老奸巨猾,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可是我们还是以为他会跟我们谈,这等于给他点了我们的死穴啊。”
吴艾黎说:“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渴死?这样死法真是太冤枉了,早知道当时就跟他们拼了,也比渴死的好呀。”
钟俊堃说:“我怀疑他是想把我们折磨到半死,然后再来对付我们。”
曲贻明说:“嗯,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得提防着点儿为好。”
邱宽说:“要来赶紧来吧,再这样熬下去,我觉得我快受不了啦。”
吴艾黎说:“冷一些我是不怕的,就是怕热,温度一高就要脱水似的。”
邱宽说:“废话,温度高了谁都会脱水!”
持续的高温仿佛干涸了思维,大脑不断膨胀,渐渐的都失去了说话的气力,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再次静下来了。闷热中弥漫着看不见的死亡气息,它如此沉重地压在胸口,以致越来越喘不上气来。实际上每个人都在试图咬牙坚持下去,战胜这个温度,40℃没有关系,45℃也没有关系。战胜这个温度,就等于打败了钟建春他们。但是谁心里都明白,这样是坚持不了很久的,因为灵魂已经开始要去逃亡了,大家都感到了灵魂的若即若离。就是干渴而死也要死得体面一些,要直挺挺躺着死,绝不佝偻着死,不能让他们太高兴呢。
而温度还在明显地继续攀升,一定是这样,感觉差不多接近60℃了,如果不是更高的话。刚才的热度就很够呛,然而仍是可以承受的,当然若要坚持就必须有水喝,现在的热度则大大超出了一个生命体可以承受的范围,血管里横冲直撞的好像已经不是血,而是煮沸的液体,好像空气在燃烧,吸一口气进去,鼻孔、鼻腔、气管乃至胸腔都有一团火。身体内外彻底变成了一把中空的木柴,而火焰穿越而过。
钟俊堃艰难地回到安代身旁,发现她的异常。她双手拼命撕扯自己的喉咙,仿佛要把那里咙撕开一样,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也越来越短,发出“啊、啊!”的叫声。她试图把叫声压得很低,可以感受到她正在经受的巨大痛苦。钟俊堃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呆呆地站在她的身旁,近距离捕捉着她的动静。安代走动,他便走动,安代停下,他便停下。他听到安代说:“啊,俊堃,我受不了啦……”
这时候曲贻明他们那边传来吴艾黎的哀求:“邱宽,求求你,不要撒到便池里,直接撒到我嘴里好了,我要渴死了!给我喝了吧!”
曲贻明的声音:“吴艾黎喝一半,留给我一半啊!”
邱宽说:“可是我怎么尿不出来,刚才是有些尿意,怎么会临了又尿不出来了呢?”
曲贻明说:“流了那么多的汗水,哪里还会有尿啊!我也没有尿了啊!”
钟俊堃感到自己的眼睛酸酸的,但是已经流不出眼泪,他的身体也好像在燃烧,喉咙里的仿佛遭久旱龟裂的土地,几乎没有什么知觉了。
安代一下子瘫了下去,他连忙上前扶起她来,把她抱到床上去,自己坐在床沿,让安代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毫无疑问,安代此前被关了的几天里,健康受到严重损害,已经有了昏厥的症状。虽然钟俊堃不知道要怎么照顾她才最科学,但是知道她迫切需要水。在蒋七妮为她注射针剂的过程中,没有给她输入一滴水,沉睡中的她自然也没有喝过一口水。她的肌体在亟需补充水分,因为缺乏水分,她几乎要燃烧起来,嘴唇已经干裂,现在能够救她的也只有水了。
可是水早已没有了。
尿也不可能有了。
难道说要听任安代在焦渴中死去么?
钟俊堃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加速蒸发。这使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惶。现在安代就在自己面前,他不能让安代的生命之舟在自己面前发生倾覆,他不能丢下她而死,他永远是她的爱人,即使在她的生命之舟沉沦的时候,他也会以水的形式支撑她完成最后的航程。
他低头轻轻吻了安代。然后拿起一只空杯子向墙壁上打去,杯子应声而破,他挥起杯子切向自己的另一只手腕,一滴滴热乎乎的鲜血静静流入安代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