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到雷荭身穿运动衫在客轮的甲板上散步,忧心忡忡的模样。她一会儿趴在栏杆上遥望大洋,一会儿背靠着栏杆仰首看客轮旗杆上悬挂的彩旗,好像在想着什么。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她开始沿着栏杆从船头走到船尾,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遍,又像是在寻觅着什么。等最后一遍靠近船尾的时候,她的身影向上一跃,就不见了。
雷荭是不是自己跳下琥珀号的,客轮上的乘客——集团公司职员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她的出事已经不是第一人了。人们在意的是琥珀号怎么了,为什么接二连三出现这样的事情?人们逐渐意识到这一系列变故的发生不是偶然的、孤立的,而是必然的、相互关联的。人们已经越来越清晰地嗅出了一个惊天阴谋的气息,而从目前已逐渐明朗的形势不难看出谁是这一系列不幸变故的受益者,于是,这个阴谋背后的一张张脸谱已经昭然若揭了。
琥珀号上正在弥漫起一股浓郁的烈火味道。
只是洋面上的风声太大,吹远了、吹散了这种味道。
客轮的行驶速度已经明显放缓,已进入东太平洋最活跃的季风区,这儿岛礁众多,又是许多国家的军事前哨,情况十分复杂,特别是夜间航行困难更大。当风吹来的时候,客轮的桅杆会发出金属碰撞般的响声,在夜空中回荡。
惊醒了许多人的梦。
安代的梦却不是被这种声音惊醒的,而是被一道光影唤醒的。
琥珀王钟建春决定将她暂时隔离,以切断她与钟俊堃的纠缠。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举。从内心来讲,钟建春并不想这么做,而是寄希望于安代的自我觉醒,主动把心收回来。她谁都可以爱,就是不可以爱钟俊堃。因为钟俊堃必须要死,在这个家族式的企业里,钟俊堃是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只有钟俊堃死了,琥珀集团的控制权才能毫无争议、一劳永逸地转移到钟建春的手上。所以钟俊堃的威胁,不在于他强壮与否、智慧与否、能干与否,而在于他是否活着,这也是他必须死的惟一理由。这是最紧要的一点。
安代偏偏忽视了这一点,以终结者的身份爱上了他,情感阻挡了她的视线,爱情蒙蔽了她的眼睛,如果再不采取有效措施立刻制止,整个计划可能功败垂成、毁于一旦。
对于安代,钟建春常常感到无计可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安代对钟俊堃的感情已经很深,她甚至曾明明白对钟建春说,如果杀了钟俊堃,她也不想活了,绝对会自杀。钟建春曾经这样问她:“如果我来告诉你,钟俊堃已经死了呢?”安代竟不假思索的说:“Father,如果你所说属实,我保证在10分钟之内结束自己,谁也别想阻止我。”
她的语气相当平静。钟建春辨别得出来,这不是她一时的气话,而是她的爱情宣言。正是因为如此,钟俊堃才可以至今安然无恙。
他曾经认为,大学毕业生钟俊堃不过是一个****或者绣花枕头,不会引起骄傲的安代的注意。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判断是错误的,后悔当初选择安代来负责钟俊堃。如果当初不是选择安代来负责解决钟俊堃的问题,而是让她负责周靓茗、辛之嫣或者雷荭,可能都会更加顺利,即使她对她们动了恻隐之心,也不至于阻挡其他人去终结她们。
但是时间已经拖得太久太久。这个问题必须得到圆满的解决。哪怕把安代禁闭起来,哪怕给安代强制洗脑,让她淡化乃至忘却对钟俊堃的感情,为此设计了多种方案,包括使用致幻剂。总之要在确保安代安全的前提之下,尽快了结这件事。
三层琥珀王办公室有两个套间,左边的一间是休息间,右边的一间实际上是一个大型的隔舱,在写字台后面,走进去是一个衣帽间,四面墙壁上与外间一样,也挂满了各式琥珀饰品,对门的那面墙壁上是一面高约2米、宽度可达1.5米的镜子,镜子的底色被处理成咖啡色,上面绘有一只巨蜥的图案,巨蜥的眼睛是一双琥珀璧,两只前足攀在镜子的顶端。看上去仿佛一只巨蜥蛰伏在墙壁上,生龙活虎,栩栩如生。
手掌轻抚巨蜥的两只眼睛,这面镜子立刻就会变成一道门。轻抚右眼门开,轻抚左眼门关,而门内的开与关正好相反,右眼关,左眼开。如果修改了程序,里面的人想打开门则需要有一个特殊的遥控装置,否则没有办法出来。
这个隔舱空间具有多种用途:隐身、逃生和囚禁。紧急情况之下藏身于其中,可以说万无一失,不仅防弹、防热,而且可以防火,即使整艘客轮烧成了一片火海,这个套间依然可以坚持7~11小时。而当该空间遭到侵入的时候,可以利用三道程序发起攻击,即:强冷、强热和噪声。不费一枪一弹,便可制服入侵者。
这是钟建春当初为应对不测,在客轮建造过程中专门要求荷兰船厂预置的。
安代3天前就开始在里面“休息”了,那儿安全而宁静,琥珀王钟建春指派蒋七妮负责照顾。按照钟建春的意见,安代需要在镇定剂的帮助之下好好“休眠”几天,期间可以使用适量的致幻剂,让她不再记得钟俊堃其人。使用这个办法,对钟建春来说,实在是一种无奈之举,他本来不希望安代受到哪怕一点点的伤害,但是由于安代似乎与日俱增的固执,不得不采取这种等而下的办法,看看通过几天的药物注射,能不能使她的头脑清醒一些,或者简单一些,最后自行与钟俊堃作个了断。如果她依然我行我素,就只好先行解决钟俊堃,而让她一直休息到登陆以后再说。
钟建春的要求的非常明确:用药绝不可过量,不可造成任何器质性损伤,否则拿她是问。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蒋七妮从安代进来的第一天起就开始私自加大剂量,她的意图也很明显:将安代置于死地。
蒋七妮有自己的计划。
如果不发生意外,安代的生命将在下一个太阳升起之前终止。
安代即将死去,令她异常兴奋。在琥珀集团,安代这个拉美血统的女人仗着自己是琥珀王的养女,每每盛气凌人,颐指气使,蒋七妮早已不满。如果说琥珀集团当中有什么人挡住了她的路,那么这个人就是安代。在这次航行中安代又多次抗拒琥珀王的命令,迟迟不肯对钟俊堃下手。此外,安代还曾是许文斌的恋人,虽然此情在琥珀王的干预下刹了车,依然不能解她心头之痛,因为现在许文斌是她的人了,如果没有安代,许文斌的以前的情感世界会纯洁得多,她认为安代污染了许文斌的心,也使得许文斌在她心目中的价值大打折扣。而这一切都是安代的错。
就在钟俊堃为思念安代痛不欲生的时候,安代却正在一点一点失去自己的生命。
这时,一道炫亮的光影笼罩了她,她的头部好像被一团蒸汽包裹起来一样,感到又闷又热,紧接着身体似乎腾空而起,漂浮在这道光影里面。
恍惚之中,好像听见了钟俊堃的声音。
钟俊堃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她使劲喊钟俊堃的名字,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凌晨时分,风浪声依然很大,洋面上好像布满了浓浓的灰尘,一层又一层地遮住了天边的光亮。钟俊堃躺在201的床上辗转反侧,安代莫明其妙的“消失”令他痛不欲生,这是安代第一次离开他的视线这么久,他感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不辞而别”,他不敢设想在安代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焦虑,因为思念之痛,大脑中生出了虚幻的影像,仿佛又回复到登陆圣潞西岛之前的样子,不知实与幻、不辨夜与昼。
也罢,即使在梦中见到安代,一样是他向往的。
在这样的梦中,他愿长眠不起。
这是怎样的梦境啊。
蛰伏在墙壁上的一只巨蜥悄然移动了一下,门开启了,钟俊堃惊讶地打量四周,想像不出琥珀号上居然有这样奇怪的地方,进来之后那道门一下子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看上去有15平米左右的样子,呈长方形,光线暗淡,除了两只沙发,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摆设。长方形空间的另一端是一幅拼图一样的东西,走近时手掌轻抚左侧,拼图会自动打开,然后又进入下一个同样格式、大小的空间,这儿除了有两张沙发,还有一张床、一个洗手间。这个空间的顶端的墙壁上有一幅一人多高的西洋写实油画,镶在红檀木的框子里。轻推画框,就是第三个空间,而安代就在那里面。
这里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
“你们把安代关在这里,一连几天看不到我,她会疯掉的。”钟俊堃说。
蒋七妮瞥了他一眼,说:“正好相反,安代这几天一直都很安静,就像她的中文名字一样。”
“如果她有什么不对劲,我一定饶不了你!”他示威似的冲蒋七妮挥挥拳,“你给我听好了,我钟俊堃以生命保证,安代受到任何伤害,你都要承担一切后果。”
“你还真罗嗦……”蒋七妮话没说完,身后突然又多出了一个身影,那是许文斌。“文斌,钟先生一定要来见安代,我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他了。”
“你不可以把俊堃带来的,你想做什么?”许文斌说。
蒋七妮耸耸肩。“我说过了,我实在拗不过他,而且我想,让这对情侣见个面,说不定事情还有办法解决呢。”
许文斌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哼,真搞不懂你,我爸爸不是已经三令五申不许他过来么,你这么喜欢擅自作主啊?”
蒋七妮说:“我也是为安代好嘛!这件事迟迟不作个了结,对安代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说不定哪天真的把琥珀王激怒了,要了她的小命亦未可知。”
许文斌说:“你简直胡说八道!”
蒋七妮说:“看样子你很吃醋啦,你还挺在乎她的安危是么?说说看,你是不是还在爱着她?”
许文斌说:“胡搅蛮缠啦,我是说你这样做,会前功尽弃的,她连续用药这么多天,应该很快就见效了,到那时候再让他们两个见面岂不更好。我觉得此时打断这个过程很不明智。”
钟俊堃说:“算了吧,许文斌!我只是想见见安代,问题有这么严重么?你们到底把安代怎么样了,为什么你说她连续用药,连续用什么药,是不是你们对她用了不好的药物,就像原来对付我那样?”
许文斌说:“原来对你怎么了,还不都是在辛辛苦苦照料你、给你做保姆么?小伙子,一定要学会感恩!没有大家的照料你的身体能好起来么,真搞不懂你这些想法儿都是打哪儿来的!”
钟俊堃说:“谢谢!我想我知道什么叫做感恩。你们夺走了我的母亲,又夺走了我的父亲,我是不是应该感恩呢!我该怎样感恩呢!”
许文斌说:“你给我住口!你不可以这样乱讲话!”
钟俊堃说:“是不是担心我引来杀身之祸呀?没有关系,我早已经准备好了,这条命早就在你们手中了,什么时候想拿去,直接来拿好了!”
许文斌说:“哼,真是不可理喻!你不听我的话,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蒋七妮拉拉他,“不要理他,我们快过去吧!安代休息的地方就在前面。”
许文斌说:“俊堃,你不怕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么?”
钟俊堃说:“既然早晚都要死,还怕什么?反正我已经失去一切了,活着也只是痛苦,安代在这儿,还不如早点来找她,要死就死在一起好了。”
许文斌悻悻而去。
“安代就关在这儿。”蒋七妮在油画前面停住脚步,轻轻触动了一下画框,门开了。
钟俊堃看到了空间的尽头处是一张医疗用的升降床,隐约看到安代躺在上面。
“好了,我就在外面等,你进去看看她吧,给你们45分钟的时间。”蒋七妮说,目送着他走进去。
按照她的计划,安代的生命还将维持半个小时。
如果安代在钟俊堃的怀里死去,那么钟俊堃就是杀死安代的凶手,等琥珀王一来,他的死期马上就到了。
她悄悄走了出去。
钟俊堃走到床前,发现安代在看着自己。
“安,安。”他喊着,很快就泪流满面了。
“俊堃,俊堃,我爱你……”是安的声音。
钟俊堃抚摩着安代的脸:“安,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都第三天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难过,每分钟都在想你,每分钟都在为你担心,你知道么?”
安代大吃一惊。刚才以为听到了钟俊堃的声音,但是她喊过之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她认为她听到的只是一种幻觉,是因为睡得太久而产生的幻觉。但是她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钟俊堃手上的温度,真的是他,他真的过来了!
“俊堃,你不该来这里的,是不是蒋七妮带你过来的?你来这里很危险你知道么!”她不禁着急起来。“他们想要杀死你呀,俊堃!”
“是我求她带我来的,我一定要见你,我要让你知道,安,我爱你!”钟俊堃说。
“俊堃,你马上回去,就在201等我,好不好?”她说。
钟俊堃抱住她,“安,我不要再离开你!要走我们一起走,你出不去,我也不想出去了。”
“安代!安代!”门被一道道打开,太阳的光亮也跟着一道道传进来,几个人匆匆忙忙地往里面闯,最前面的是钟建春,他嘴里不停地喊着安代的名字。
当看到钟俊堃的时候,钟建春大声吼起来:“钟俊堃,你干的好事!我饶不了你,你给我让开!”
所有的声音和景象戛然而止,感觉就好像突然从高空中坠落。钟俊堃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他被刚才的梦境吓坏了,安代居然就被关在钟建春的办公室里!蒋七妮又准备杀死安代了!他顾不得多想,连滚带爬地起了床,直奔三层叔叔的办公室而来。
叔叔办公室外面居然没有了警务人员,门是大开的,仿佛这些人一起去了什么地方。钟俊堃走进去一看,果然右手墙壁上有一道蛰伏着一只巨蜥的门,跟在梦中所见一摸一样,那道门现在也已经敞开了,他立刻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