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钟俊堃生命力顽强,还是安代的护理到位,他的身体很快又复原了,又可以下床四处活动一下了。安代正在房间里给他配药,破例允许他出来“放风”片刻。她告诉门外的那个“门神”说可以回去了,现在情况正常了,他的任务到此为止,以后需要的时候会另行通知。钟俊堃听着安代的说话声,感到真有那么一点点八面玲珑的意思,看来她不仅仅护士做得很成功,在指挥别人方面也表现得很不赖。
钟俊堃走到甲板上的时候,感到阳光格外珍贵,海上的新鲜空气格外珍贵。他突发奇想,如果能在海里做一条鱼,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只是做什么鱼呢?太大的鱼容易成为人类的捕杀目标,大小的鱼容易成为大鱼的猎杀对象,不大不小的鱼则往往有人类和大鱼两个敌人,所以即便做成了鱼,也并不能保证一生平安呢。
他打算沿着护栏内的通道走一走,绕着琥珀号走一圈,谁知刚出没几步,就觉得心脏有些撑不住,虚得厉害,好像胸腔里出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空洞,五脏六腑都悬浮在空中没有着落,弄得他呼吸急促、眼花缭乱。不得不承认,看来这体质果然下降了不少呢,既然连想像做鱼都不自由了,还是乖乖回去躺着休息吧。
安代在跟谁通电话,他听见了“应该没有问题,对,错不了,我敢保证”这样半拉截子话。他也没有心思过问,一个人往隔间走,这时安代发现她回房间里来了,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去休息,然后继续打她的电话。这通电话打的有些长,钟俊堃听到她最后说:“……撤上客轮之前就已经持续快一年时间了,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晚期了,从目前的迹象来看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耐力,就算我们从此再不作为,相信他们也绝对熬不过几天。”见他还睁着眼睛,安代过来给他打了一针,说了句“你睡你的,什么都不要听”,然后,他的大脑很快就迟钝到不能转动了,眼睛的余光中虽然还有安代的身影,但是对于更详细的信息就全无感知了。
一段时间之后,好像是蒋七妮过来了,那只大西红柿一样的套裙晃动着,他太熟悉了,应该错不了的。她跟安代说了半天的话,她们两个人好像在交流什么,一会儿这个说,那个听;一会儿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声音很低,语速又快,具体内容他听不清,也记不住。但是她们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背影,让他感到似曾相识,是不是有些像那天夜里见到的两个人影呢?他不敢断定。
蒋七妮何时离开的他不知道,朦胧之间,钟夫人悄悄走了进来。这次他看不清母亲的面孔——很模糊的样子,她的双手也没有从前那般僵硬、冰凉,正当钟俊堃还在为这些新变化大费思量的时候,她在床边坐下来。
“俊堃,妈妈那天夜里给你说过的话,你是否还记得呢?”钟夫人轻声轻气地问道。
钟俊堃说:“妈妈,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呢?”
钟夫人的声音也有些模糊。无论如何,母亲在就好,只要母亲在自己身边,他的心灵就不会孤单。
钟夫人说:“妈妈不信,想亲耳听听。”
钟俊堃就把钟夫人那天夜里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钟夫人说:“就这些了么?”
钟俊堃说:“嗯,就这些了。”
奇怪的是,钟夫人听到这儿,直接起身走了。而钟夫人的风格并非如此,在她的眼里,儿子永远都长不大,若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那么临别时总也忘不了再三叮咛。钟夫人离开时的背影,也让他感到分外陌生。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刚才跟自己说话的人不是母亲么?
等再醒过来,房间里除了安代,并没有其他人了。安代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这一阵子,他发现安代是父亲意志的忠实践行者,在对待他的身体方面惟父亲马首是瞻。吃一堑长一智,他决定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了,装傻看来更容易,也更省事。
安代说:“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钟俊堃说:“很好,轻松多了。”
安代说:“俊堃,刚才有没有做什么梦呢?”
钟俊堃说:“没有,睡得好着呢。”
安代说:“哦,俊堃,有些话我很想对你说一说。”
钟俊堃说:“什么话呢?是不是关于我的健康方面的?”
安代说:“怎么说呢,有一点点关系,但主要是另外一些方面的。”
钟俊堃说:“啊,那会是什么?”
安代说:“唉,算了,还是先不要说的好。不过我希望你心里会明白,我安代对你不薄,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钟俊堃说:“可是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安代说:“我想用不了太久,你就会明白的。用不了太久。”
钟俊堃说:“是么,你是当真的么?”
安代说:“是的,我是当真的。”
钟俊堃说:“那好,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是谁差不多已经到了晚期了,你指的是什么人、什么事。另外,你说从此再不作为是什么意思。”
安代错愕地望着钟俊堃,几乎恼羞成怒,她结结巴巴地说:“你骗我,你刚才没有睡着!”
钟俊堃说:“是又怎么样?你大不了再让我睡过去,可是我不怕。”
安代说:“那么如果是死呢,死你也不怕么?”
钟俊堃说:“没错儿,死也不怕。”
安代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逼我……你真是的,唉!既然你都听见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周可庆和辛占祥两个副总经理得了白血病,已经晚期了,他们捱不过几天去了。”
钟俊堃说:“你简直是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白血病?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同时得了白血病?”
安代说:“是的,都得了白血病。”
钟俊堃说:“这怎么可能!他们尽多就是感冒发烧而已,与白血病有什么关系!”
让自己的声音震痛了耳膜,母亲的预言再次清晰起来,而母亲的形象却越来越模糊。他拼命想去回忆,想从回忆中留住有关母亲音容笑貌的所有的细节,但是到头来竟然还是一片模糊。仿佛是,母亲真的离开了,真的远去了。
“所谓感冒发烧,只不过是一种表象。”安代说,“别忘了我是职业护士,我有我的职业判断,请你不要怀疑。”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一个阴谋——”钟俊堃若有所思地说,“是不是我妈妈的那些预言真的要兑现了?”
“我想是的。”安代说,“我至今不清楚她是如何对你发出这些讯息的。”
“我会告诉爸爸的,我要让爸爸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钟俊堃说。
“这个你恐怕办不到,董事长不会相信你的话的。”安代说,“你一定要明白,没有我的允许而出了这个房间,你的话绝没有人相信,因为你现在是一个典型的狂想症患者。”
“那我该怎么办,就让他们两个白白死了,为什么不去救他们?”钟俊堃说,“赶紧去救救他们啊!”
“来不及了。”安代说:“他们已经病入膏肓了。”安代说。
“那么,请你告诉我,这是谁的阴谋?”钟俊堃说。
“不是阴谋,这是命运。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而我们只有服从,不可抗拒。”安代说。
“好,拜托你能不能坦白告诉我,你参与了这场阴谋,是不是?”钟俊堃说。
“我看你的状况真是糟糕透了。”安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