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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恋落花

顾沈二人的婚典已结束许久,宁阳城仍对这场盛大的婚礼津津乐道,各色报纸日复一日地刊登典礼的照片,浓墨重彩地描述着名流济济、显赫奢华的婚典场面,顾、沈两人新婚照下,名将美人、佳偶天成,情敦伉俪之类的溢美之词铺满整个版面。

楚劭南看着那些铺天盖地的报道,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这一生,曾是那样地一帆风顺。他是名士楚松卿之子,才华横溢,十四岁时便名满宁州;他年少学成,是宁阳学府最年轻的教授;他妙笔生花,文章一出,洛阳纸贵;他第一次爱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恰巧也爱着他……

即使后来,他流亡日本,即使后来,他因政治原因入了狱,他都觉得不算什么,不过是一种磨练,而他会越挫越勇。

可这次,这次他着实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曾以为那样和美的爱情,一夕之间变得千疮百孔,她竟如此绝情,在他还在狱中生死不明的时候,就要和另一个男人结婚……

一想到这里,整个胸腔被痛意吞噬,他甚至恨她!

可一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他又迷惑了起来,他的初儿真会是这样的女子?那些美好与纯真,难道都是虚假的伪装,他绝不相信……可的确是她亲口告诉自己,他不能阻止她往更高的地方去。

仿佛曾经的信仰崩塌,原来权势与荣华富贵,原来真是能迷了人的眼,原来在这些面前,爱会变得不堪一击。

是他以前太自信,也太信任她,现在回想起来,才知自己真当是粗心。那次晚宴,小报上将她与顾北铮相拥而舞的事儿描写得绘声绘色,原来也并不是扑风捉影。那顾北铮向来穷兵黩武,向来不关心这教育司的事情,怎么好好的,倒要资助工人夜校了,想必也是为了追求她。

他又想起,她那日忽然扑在他怀里说怕,他当时不知道她在怕什么,现在他懂了,她是怕自己变了心,兴许那时,她就已经在心里与他告别了……

他将这些串联起来,竟是如此地顺理成章,一切的一切早有征兆,只不过他当时沉醉在恋爱中,而人们常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瓜,他那时,便真如傻瓜般迟钝。

他终日喝得烂醉。

他以前从不酗酒的,如今却终于明白了,为何有那样多的人借酒消愁。

楚太太在宅子里收拾家务,对着楚劭南房里满地的酒瓶子唉声叹气。

她想将这些空空满满的酒瓶子一股脑儿地丢了,却被楚松卿拦了下来。

楚太太急道:“你拦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放任他做个酒鬼?他以前多好的一个孩子啊,看看如今,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

楚松卿将酒瓶子一只只放回书桌边,道:“你呀,这段日子也别去管束他了,否则他更是不愿意回宅子里了。”

楚太太沉着脸道:“这孩子,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儿,那个女人都这样大张旗鼓地嫁人了,他还放不下,竟然将她住过的宅子都买了下来,三天两头地往那边跑,我看着都生气!”

“劭南他心地纯良,又是第一次动了真情,碰上这样的事情,哪这么容易就能放下。”

楚太太摇着头叹道:“情用错了人,便是害人害己。现在的孩子,受了一些什么民主自由的鼓吹,都以为自己挑的定是比父母选的好,可你看看他自己挑的人,这叫什么事儿吗?”

楚松卿拍了拍他太太的肩头,劝道:“夫人就别念叨了,他近来已经够不好受了,如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办?子女到了这个年纪,咱们能做的就是安静地陪着他挨过这段日子。”

楚太太依然唉声叹气。

二老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

没一会儿,一老仆领着中湄走了进来,道:“老爷,太太,夏小姐来了。”

中湄穿着一件粉扑扑的元宝领袄裙,一头乌亮的短发,罩着一张苹果红的小圆脸,十分青春可爱,楚家夫妇见了,心情好转,笑道:“中湄来了呀。”

中湄点了点头,道:“嗯,我来看看劭南哥哥。”

楚太太道:“难为还是你有心,只不过你来得不巧,你劭南哥哥他现在不在家里。”

中湄脸上略有失望,问:“劭南哥哥去哪儿了?”

楚太太不悦地叹了口气道:“还能去哪儿,八成是在街尾那栋楼里。”

中湄略一踌躇,道:“那我下次再来看劭南哥哥。”

楚太太道:“都来了,那吃完饭再走吧,伯母给你做好吃的。”

楚太太说着让人从后厨拿了碟栗子糕,招呼着中湄,一面道:“对了,你母亲最近可好,我正想去看看她呢。”

“挺好的,马上要过年了,她正忙着置办年货呢。”

“那正好儿,今年我们想来也是在宁阳过年了,要采办什么可以一起瞧瞧。”

中湄想起小时候两家人一起过年的热闹场景,十分雀跃,道:“真的呀,母亲知道了一定高兴。”

楚太太也笑了起来,握着中湄的手道:“有什么想吃的菜吗,伯母去买。”

中湄笑道:“伯母的手艺,做什么都好吃……劭南哥哥他回来吃饭吗?”

楚太太叹气道:“他现在行踪不定的,我也说不准,给他留着饭,也不知道他吃不吃。”

中湄闻言又失落了起来,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起身道:“伯母,还是不麻烦您了,我先回去了。”任楚太太怎么留都留不住。

中湄一路走出院子,坐了黄包车打算回家,可等车子拉到东长街尾时,不由得叫道:“停一下。”

那车夫将车子一提,停了下来。中湄跳下了车,道:“就到这里吧。”

那栋清水砖小楼的院门半开着,她迟疑了一下,轻轻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雪松树笼着刺目的阳光,中湄探着脑袋往屋子里张望,里面空荡荡的,家具上都铺着白布,说不出的荒芜之感,楚劭南就躺在其中一张沙发上,手里拽着件毛衣,双目无神地望着远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有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飞舞,过了许久,他无神的双目终于聚焦起来,拾起脚边的一只酒瓶子,猛喝了几口,喝得太急,呛到了自己,咳嗽了起来,咳着咳着,忽然用双手撑着脑袋,双肩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哭了。

中湄从未见过这样颓然的他,印象中的劭南哥哥,是那样明朗坚毅的一个人,心里不知怎么的,往门上一靠,跟着难过起来。

楚劭南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忽然抬起头来往门外一看,喃道:“初儿……”

中湄赶紧往后一藏,身体贴着那冰凉的石砖,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想着那个女人;温热的泪水流淌在了嘴里,咸咸的,涩涩的,是心痛的味道。

她视若珍宝的劭南哥哥,竟被这样辜负!而她曾经敬爱的沈姐姐,竟会这样辜负一位良人!

中湄咬着牙,对沈涵初生起一股愤恨。

次日,淑娴约中湄到公园玩。两人在一方凉亭里坐着,淑娴见她有些闷闷不乐的,便总拿话去逗她,她却不怎么搭理。

“中湄,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你可是最好玩的,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中湄愣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问:“淑娴,我看到一个人难过,心里比他更难过,恨不能替他分担所有的痛苦,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上,我该怎么办?”

淑娴一怔,忽然笑了起来,道:“你说的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呀?”

中湄垂下眼帘,脸上有些泛红。

淑娴见状,便道:“中湄啊,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中湄用脚划着地上的青石砖不说话。

淑娴狡黠地凑到她跟前,问道:“是不是那个陆青浦?”

中湄一愣,大受刺激地叫了起来:“你怎么会想到他呀……那个混小子!”

淑娴笑道:“那可说不准,他隔三差五地就来找你,你跟他又玩得那样好……”

中湄急着打断她道:“我……我才不会喜欢他呢……他也不会瞧上我的,他那个人呀,品味恶俗,专挑那种妖冶的明星舞女下手。”

淑娴扑哧一笑,道“你们两个人,可真是一对活宝……话说他这段日子又野去哪里了?好久没见他来找你了。”

中湄挠了挠脑袋,回想起来,自从上次在他五姐那里住了一晚后,真的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不过不碰见也好,那次自己在他面前这般失态,还哭了鼻子,现在想来也挺难为情的,保不准会被他揪着嘲笑许久。

“哎呀淑娴,我在跟你说心事呢,不提陆青浦了,反正我说的人不是他啦!”

“好好好,不是他,那你告诉我是到底谁?”

中湄闻言,想到淑娴虽与她一样还在上学,但已经是订了婚了,对男女之事,自然比她通透,也不会像其他未开窍的女同学一样拿这事情打趣她,因而她还是愿意跟淑娴倾诉的。于是,便将心里辗转了大半年的事,都告诉了她。

淑娴听完沉思了一会儿,道:“中湄啊,你若真喜欢他,这对你来说可是个很好的机会。你要知道,抚平一个男子心口情伤的最好良药,就是一段新的爱情了。”

中湄一听,发了会儿怔,心中豁然开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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