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内，顾北铮双臂撑靠在一张墨绿绒面的沙发上，对沈涵初道：“我对你何时食言过？你让我放的人我也放了，你不让我杀的人我便不杀……你让我批的公文，我自然会批给你。”
他说着起身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方大印，朝那教育司的文书上盖了下去。
沈涵初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顾北铮复又走到她身边，用手指夹着那份公文递给她，歪头对她笑道：“这天底下，我还没对谁这般言听计从过。”
沈涵初垂着眼，浑身透着冽然之气，只朝他鞠了个躬，道：“我替梁校长谢过督军了。”
她说着便往门外走。
顾北铮跟着她一路下了楼。
沈涵初刚走到大厅门口，却见两辆汽车开来，将她的路拦住了。
顾北铮将车门打开，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道：“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时候，我想请沈小姐去南郊游湖。”
她抬头，一双雪亮的眼睛盯着他道：“顾督军，你明知道我是有未婚夫的人，你我出游，恐怕很不合适。”
顾北铮逼近了一步，俯在她耳边淡淡地道：“哦？未婚夫，你是指大半年前，执法处要抓的那个要犯吗？”
沈涵初浑身一颤，骇然看向他。
他也看着她，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沈涵初强行镇定下来，道：“如今南北已议和，战乱时期的事，顾督军不会揪住不放吧？”
“我追不追究，就看沈小姐的态度了。我若真追究起来，怕也没人拦得了我……”顾北铮说着将那车门又拉了拉，继续道，“时间也不早了，南郊的玉泉湖风光正好，沈小姐可别错过了好景致。”
沈涵初僵立在那里，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顾北铮也不给她迟疑的机会，将她往车内一拉，对司机道：“开车。”
几列卫兵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出了督军府。
沈涵初扶着车门，望了望窗外，又看看了顾北铮，内心十分忐忑。
过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是否只要陪你游完湖，你就能不为难我未婚夫。”
顾北铮耸耸肩，道：“兴许吧，我若高兴了，自然也就不追究了。不过沈小姐既是陪我约会，可不能句句不离未婚夫。”
汽车一路开到南郊，那玉泉湖本有许多游人，今日竟一个游人也没有，远远地只瞧见湖边一圈的警卫队，荷枪而立。湖边早已备好了船只，顾北铮跳上一只小船，伸手想要去扶沈涵初，她却并不领情，提起裙子顾自跳到船上。
那小舟一阵晃动，顾北铮拿起一柄长篙划了起来。
湖间有密密挨挨的水草，在荡漾的水花里袅娜地伸展着，顾北铮望着她，道：“我刚就想问来着，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虽然沈涵初剪头发与他大有干系，却还是道：“我剪不剪头发，与你有何干系。”
顾北铮见她穿了一身烟青色的西式衫裙，一头梨花短发下，拢着一双剪水秋瞳，在这湖光水色中，清雅如出水芙蓉，便笑道，“你剪了短发，也是别有一番韵致。不过若发梢再烫个微卷，想必更好看了，等你头发再长些，我带你租界的理发馆烫头发可好？”
她仍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顾北铮讨个没趣儿，便又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如此良辰美景，沈小姐就不愿笑一笑？”
她依然不说话，顾北铮便只好专心划船，那船晃悠悠地飘到湖心，湖水一片澄澈，放眼望去青山隐隐、碧水悠悠，当真是秋水共长天一色。
他心情大好，索性扔了长篙将身子往后一仰，抱着头看向天空，十分惬意地道：“你说我们这一男一女在湖上泛舟，像不像一对逍遥的恋人？”
小舟在湖上漫无目的地飘着，天地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有几行白鹭飞过。顾北铮见她冷若冰霜地坐在那里，眼珠狡黠地一转，忽然坐乐起来，将那小舟用力一倾，那船便剧烈晃动起来，她一下子扑了出去，顾北铮笑着向前一接，抱了个满怀温香。
暮色渐起，夕阳衬着湖面，山光水色人影，那样的鲜活而宁静。湖面被小舟晃得水花四溅，她沾了满身晶莹的水珠，被他抱在怀中。他心里一阵阵激荡，深情款款地道：“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来法国时的那个黄昏，你还记得吗……”
他话未说完，她已满脸愠色地将他一推，正色道：“督军，请你以礼相待，不要再做这种令我不耻的行为了！”
他张了张嘴，本想将那段奇缘说出来，却见她这样疾言厉色，忽然间很是泄气。
烟青色的茫茫湖水，荡漾着片片红霞，天际一片绚丽，已是近黄昏。
临湖一带森木间，错落着几处别墅，都是城内一些权贵的别院。太阳一分分落下去，直到最后一缕余晖被吞噬殆尽。顾北铮的汽车缓缓驶入一栋别院里，他从车上下来，还有些赌气，却还是绕到汽车另一边为她开了门。
沈涵初低了低头，便从车上走了下来，随他进了别院的花厅，刚一进去，顿觉花香四溢，只见满屋子的月季与蝴蝶兰，布置得像春日的花园，正中央一张长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那橘色烛光闪烁在银烛台上，映着中心一只缀满樱桃的西洋蛋糕。
沈涵初望着这一切，微微诧异，喃喃道：“你真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顾北铮兀自拉开了椅子，冷声道：“吃饭！”
沈涵初略一迟疑，坐了下去，问：“等吃完这顿饭，你就能放我走吗？”
他猛一抬头道，眼中已然有了几分怒气：“与我在一起，你就这样遭罪吗？时时刻刻想着走！”
她垂下眼帘，拾起餐桌上的刀叉开始吃饭，不再多言。
顾北铮心烦意乱地切着一块牛排，却好似怎么也切不碎，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刀叉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他幽幽地道：“我就当真比不上你那个未婚夫？”
沈涵初一怔，抬头望着他恳切地道：“顾督军，这不是比不比得上的事情，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况且以您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顾北铮冷笑了一声，道：“你别拿这些虚话来搪塞我，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就一点都不动心？”
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道：“我的心，此生只会在我未婚夫身上。顾督军，我与他相识已久，我们志趣相投，彼此爱慕，也彼此信任。能遇到他，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事情。”
顾北铮脸色难看极了，忽地将手中的刀叉狠狠一摔，低低地吼道：“别说了……”
她却继续道；“顾督军，你对我也许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玩闹而已，可我与他，是真正想要共度一生的，还望督军成全！”
顾北铮竭力压制着心中的妒火，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似的道：“沈涵初，我告诉你，我对你绝不是图一时新鲜！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这样糟践我的心意！”
他拳头紧握，捶着长桌，只听满桌尖锐的乒乓声，
沈涵初惊地看向他，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他也定定地看着她。
她慌张地躲开他的目光，道：“督军，您肯对我这样用心，我很感动，也很感激。可我与您真的没有可能，等过两个月学校放了寒假，我就要结婚了。”
顾北铮一怔，眼底渐渐浮起一阵寒意，
她害怕起来，“嚯”地站起身，道：“我……我真的要走了……”说完就往门外跑，没跑几步，手却就被人拽住，等反应过来，她已被他拽到了墙边。
他整个人覆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她，目光仿佛要噬人一般。
“你休想……” 他咬牙切齿地道，“你休想嫁！” 他狂炙的目光扫在她脸上，忽然扼住她的下巴。
沈涵初大惊失色，慌乱地叫了起来：“你不要发疯！”
顾北铮滚烫的呼气喷在她脸上，道：“对，我就是发了疯，才会这样日日想着你。我现在就要了你，看你能奈我何！”
他说着猛然吻上了她的唇，蛮横而灼热的吻，天罗地网般无处可逃，沈涵初顿觉天旋地转，拼命推攘，却被他箍得更紧。他的呼吸越来越紊乱，她脑袋嗡地一声，便不管不顾地用力一咬，顿时血气四溢。
顾北铮闷哼了一声，这才松开了她。
她捂着被撕开的衣领，悲愤交加，直往门外跑。顾北铮追了上去，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往后退着，大脑一片空白，只拾起桌上的一把刀叉，颤抖地对着他。
顾北铮擦了擦唇上被她咬出的鲜血，嘲弄地一笑：“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一把刀叉就能对付我？”
她身体猛然一僵，目光渐渐透出决绝，反手将刀叉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他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星子来，怒道：“你敢！”
“这就是你顾督军想要的么？”她颤声道，将手中的刀叉紧了紧，“你要是敢，我便敢！”
他见她决然的表情，忽然心中一冷，木然立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