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好似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晃了一晃从城墙上坠落下来,那裙袂飞扬在灰黄的城墙前分外醒目。
承允上前了两步,却被许多冲锋陷阵的将士们隔了开来,他看不到最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那个女子是否还能安然无恙。日光很昏暗,让他觉得自己有浓重的罪恶感,若不是他,这个女子或许还能安然。他到底是持着顾全大局进而让她就此牺牲了。他伸出手,只觉得这双长着茧子的手都已经被鲜血浸满。四周的喊杀声,让人无法忽视,可偏偏是承允就这样站在人潮里,恍如隔世。
城墙上面的琉泽护卫军已经乱作一团,而城下的仅存的一小支护卫军也已经溃不成军。伴随着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所有的喊杀声都渺远了起来。
那个从城墙上坠下女子早已被人潮拥挤地看不见,承允沉下心,发出停战前的最后一道命令。“停止杀敌,直接包围皇宫,不得让任何人逃走!”
命令执行之间,玄蒙的将士如潮水般涌入已经破缺了口的城门,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一次琉泽在劫难逃。
当所有人鱼贯而入,承允却发现那个自城墙坠落的女子已然不见,血迹仿佛一朵逶迤的裙摆,殷红一片。他看着这一片血迹却开始莫名的担忧,他真的杀了一个人,一个无辜的人。
经过那一片血迹,他的感觉他的心跳也难以自已地加快,仿佛一种神秘咒语镶嵌其中。
“报,没有找到紫愿。”下属来汇报时,承允正在城墙上俯瞰。
“知道了,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待命。”承允一面颁布命令一面看着城墙下的土地,竟然如此之高。“她”一定摔的很痛,想到这里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发颤起来,正是他的手用火弩瞄准了紫愿。
承允还在思考还需要什么命令时,城下却出现了让他惊异的一道影子。沉默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下面,一个人掠地而去。
“你不用问我,我也在找紫愿。”这是紫夙见到承允后说的第一句话。紫夙依旧是紫袍翩翩,眼神却与中了失心蛊时不太一样。
“你?”承允警惕地看着紫夙,深怕他假装解了失心蛊,实则又是伺机出手。
“冬天的风,的确扎人。”紫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承允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其实有大片的血迹,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显得十分诡异。
“别告诉我,你的手也是风扎的?”承允的目光轻蔑地扫过。
“不,是一个故人。”紫夙淡淡地道。这样一句却让承允眉头紧锁,他的故人,他是记起什么了吗?如若他说的是真的话,他的故人弄不好自己也认识。
看着承允的样子,紫夙才解释:“云浅。可惜,我来晚了。她摔下来的时候没有痛多久,我用飞叶划破了了她的血脉。”
“你是说,城墙上摔下来的,其实是紫愿的皇后云浅?”承允才觉得不可思议,云浅不正是当日舞着藕色的绫缎,让他中了荣安的暗箭吗……紫愿竟然狠心,以她为饵。
“我终究是没照顾好她,我对不起她的姐姐。”紫夙苦涩一笑,眼中却含着晶莹。“她至死也未能和我一样幸运,解了失心蛊。”
承允这才明白了,为何当日的她会如此狠戾决绝。即便如此,承允还是有几分不信,不相信紫夙就此恢复。
“我知道你不信,我种的孽果,就让我自己品尝。此次来,不过是最后再去看一眼那黄金牢笼,看看我那老母后,你应该是会允许的吧。”紫夙的凤眸里少见地感怀。
……
“人或许只有在失去时才会追悔。这前半辈子,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有时候解了失心蛊回想起过去,总会痛心很久,不是留恋,不是期盼,而是一种绝望。”紫夙走之前对承允说道。
紫夙的偿离剑还背在肩上,但他的心却已经迷失。葬了云浅,托付了疯癫的母后,他早已了无牵挂。紫衣,长剑,他就只剩这么多。不,他还有一个可能会贯穿他整个人生的牵挂。
她从病中醒来,“哦,那你看到了,可以回去了。”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固执的以为,她与以前的她就是从那一刻完全不一。当时的他暴跳如雷,恨不得上前将她掐死,现在想起来,他的眼底居然只有哀伤。怀念果然是对活着的人最严酷的刑罚。
失心蛊让他迷失,等他幡然醒悟时,他的她早已不知而终。他有听别人说过,她在那一场滔天之火中消失了,可是他不信,他恢复了记忆后曾去那片焦痕遍野的地方来来回回寻了许多遍,但就是寻不到。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紫愿又放出了消息说慕菡在他手上。于是,他日夜兼程,只为了能早些解救了她。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看到“她”从城上坠落,他知道他救不了,他只能狠心划了她的咽喉。当他看清她的脸时,他反而愈加复杂。不是她,却是她!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还中着那失心蛊,至少看到这样的画面能够麻木不仁,能够不痛心疾首,仅此而已。
“慕菡,你就这么消失了,不打算见我了吗?”紫夙的声音不大,却凉透了整个旷野。
“你一定是在讨厌我,对不对?那好,我就在这儿等你,等到我死。”紫夙的笑很苍凉,与他邪魅的凤眸很不相配。
谁都不会想到,曾经的君王,竟然舍得下架子,就这样在旷野中安家,只是怕他心中的她会找不到他。
一年,两年,三年,即使草屋的屋顶上也长成了一片青葱,他还是如此。偶尔月半的时候,买一壶酒,等着新君承允茅屋共饮。
“这下不用担心你与玄蒙再交战了。”紫夙喝着酒,脸色微醺。
“你倒好,你毁了我的国家,又赔了我一个国家。”承允摇摇头,他能与饮酒,却不能成为兄弟。
“是吗?让你跟我们紫姓,其实还委屈了你。”紫夙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