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死亡的消息传来时,孟昶正在扬州“烟雨阁”煮酒谈笑,随坐的除了唐糖、段思盈、留妍瞳外,余下几位便是唐糖的四个徒弟以及上官弧夫妇。上官弧与肖飞燕已经成家。
事情重大,王昭远亲自快马而来。
孟昶端着酒杯在半空,不知是惊还是喜,长久说不出话来。
宋之书已在扬州府任职,比之前稳重,但仍掩不住内心的兴奋,“哈哈,死的好,死的好。师公最强的对手死了,师公天下无敌。”
易登那几位跟着欢呼。
“很开心吗?”孟昶低沉的声音似乎含着悲痛。
唐糖眼一瞪,“不要胡闹。”
宋之书几人不敢再发出声音。
寂静很久,孟昶长叹口气,挥手道:“回金陵。”带着唐糖几人离开。
“师公好像对赵匡胤的死很不开心。”易登吐了下舌头道。
上官狐意味深长地道:“高手和高手之间有种奇妙的感情,都希望打败对方,却又希望永远打不败他。”
宋之书没听懂,问:“不可能永远没有胜负的。”
“不错。”上官狐道,“所以最终的胜者得到的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失落。”
孟昶没有任何的快感,只有浓重的失落压在心头。首先他承认自己知道赵匡胤会死,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所以失落。其次他承认自己希望打败赵匡胤,亲手打败他,但没想到还未打,他便离去,所以他失落。另外他承认自己赵匡胤活着,让他睁大双眼看着自己一统天下的威风,但这已不可能,所以他失落。
文武百官没人说话,因为皇上正在闭目沉思。毋昭裔用眼神提示小葱子招呼下皇上,谁知小葱子误会,大喊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小葱子。”孟昶睁眼瞪着他。
“皇上,臣有奏。”毋昭裔忙出列。
哗啦啦,众臣纷纷出列道:“皇上,臣有奏。”
孟昶一翻白眼,“有奏就奏啊,一个个不说话,在哪想啥呢?”
毋昭裔奏道:“如今宋廷换主……”
“打住。”孟昶阻止道,“毋大人下面的话朕都知道,就直接说最后一句吧。”
毋昭裔摇摇头,笑道:“好吧。最后一句是:北伐大宋,逐鹿中原,一统天下。”
孟昶笑道:“毋大人的意思是众爱卿的意思吗?”
“臣等是这个意思。”李延厚等臣忙齐声道,唯赵普未附和。
孟昶看在眼里,笑问:“小普,你为何不说话。”
赵普犹豫下,道:“臣所想便是皇上所想。”
“哈哈。”孟昶大笑声,“好,小普,便由你说出朕之所想吧。”
赵普没有拒绝,朗声道:“不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宋廷换主,必然混乱。趁此机北上伐宋,必能一击便中,其实不然。首先我们来看看登基的皇上赵光义。他虽然没有其兄的风采,但常年在其兄身边,耳濡目染,在某些方面更优其兄。”
“昭远,是这样吗?”孟昶转而问王昭远。
王昭远点头道:“没错。论武,赵光义逊其兄;论文,赵光义逊其兄。但若论大局观,优其兄;论手段,优其兄。”
孟昶点点头,“小普,继续。”
赵普继续分析,“然后观其臣。经过这几年,赵匡胤将军权牢牢控制在手中,将大臣们的心牢牢拴在朝廷。赵光义登基,只是很轻松地从其兄手中拿过来而已,如同取物。所以大宋不会混乱。”
众臣点头。
“最后咱们来看大宋的策略。”赵普道,“听闻赵匡胤先南后北的建议遭到反对,为什么?因为我大蜀的强大让大宋畏惧。到了赵光义呢?他会吸取其兄的教训,先北后南,已得到大宋臣民的拥护。”
“如此一来,不正是北伐的大好时机。”许多大臣道。
赵普摇摇头,“但赵光义不会马上付诸行动,因为他也怕咱大蜀,怕咱大蜀在这个时刻攻宋。怎么办呢?他便会布重兵在蜀宋边境,堤防咱们。若此时攻宋,即使取胜,也将损失惨重,有违皇上一贯方针。所以此时不是最佳时机。”
“那何时才是呢?”有大臣问。
“待他对我大蜀放松警惕,征伐北汉之时,才是我蜀军入宋的最佳时机。”赵普露出笑容。
又有大臣问:“赵大人怎能肯定他会伐北汉呢?若不伐,咱们岂不是要一直等着。”
“朕能肯定。”孟昶抢在前道,“朕不但能肯定他会伐汉,还能肯定这一天的到来不会超过两年。”
毋昭裔、李延厚愧疚地道:“是我等听闻赵匡胤归西,得意忘形,考虑不周全。皇上与赵大人说得在理,臣等信服。”
孟昶深舒口气,道:“那好,毋大人、李大人,你们与王朴、赵普、王昭远作具体部署。记住一条原则,所有的迹象都要表明我们没有攻宋的意图。”
“皇上您呢?”众臣问。
“即将春暖花开,朕要南巡去也!”孟昶笑道,“传朕旨意,朕的南巡排场要大,要足够大,大到赵光义都羡慕。”
这不是皇上风格呀。
错了,这才是皇上风格。该讲排场就搞最轰动的排场。
大蜀是最强的敌人。赵光义心知肚明,宋朝文武心知肚明。所以赵光义向蜀宋边境不断调动重兵的指示得到一致响应。
然而大蜀方面的举动却出乎意料。边境线上不但没有增兵迹象,连那一向节俭的孟昶竟也荒淫奢侈,劳命伤财,南下游山玩水,快乐逍遥。
荒淫不荒淫?荒淫。宫中妃子相陪,沿路不但不停选秀女,还在一些大镇搞什么“选美比赛”。据说赢者赏金千两。
奢侈不奢侈?奢侈。豪华龙船沿水而下,整日花天酒地,据说所行之后,饮三碗此河水,便可让人醉倒。
劳命伤财便不用多说。岸上几千纤夫扯绳拉纤,堪比当年隋炀帝。所到之处,上万百姓必须列队欢呼,取悦龙颜。
“难道他变了性子?”赵光义颇为不解。
苗训道:“臣以为两种可能。一便是如皇上所说,这几年的安逸生活让他变了性子,开始满足享乐。想那隋炀帝初时也欲作千古一帝,后来却沉沦。”
赵光义点头问道:“那还一种可能呢?”
“还一种可能便是他做给你看得,隐藏着更大更深的目的。”苗训答道。
楚昭辅附和道:“这种可能性也很大。皇上不可被他的假象迷惑。”
赵光义冷笑下,道:“朕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哪一种?两位先生可有好的主意?”
两人沉思会,苗训先道:“办法有。皇上可让某位将军率部攻打蜀镇,便可探出一二。”
赵光义笑道:“朕明白先生的意思了。若蜀军拼死抵抗,便说明无甚深意。”
“皇上一点就通。”苗训笑着赞道,“若蜀军后撤,则说明另有阴谋。”
“臣还有一法。”楚昭辅跟着道,“刺杀他。”
苗训赞同,“若能轻易近他,说明他是有意做给皇上看的。一个贪图享乐的人往往将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反之,则说明他很可能已成为这样的人。”
“好。”赵光义大笑道,“咱就双管齐下,探他个究竟。传旨令凤翔潘美率大军进攻蜀镇,不论是否会遇到抵抗,都要及时回境。刺杀的人,派谁呢?”
苗训笑道:“此事便交给臣吧。当年南唐境内有一‘黑云都’,只管拿钱替人办事。后来因为这个孟昶,几乎全军覆没,一直怀恨在心。蜀灭唐后,他们便逃到我境内。我猜不用掏钱,他们也愿意去刺杀孟昶。”
赵光义忙道:“既然如此,还是多给些银两吧。”
“皇上。”苗训笑着解释道,“即使给了他们,他们有命去花吗?”
“说的也是,呵呵。”赵光义点头不已,“但多给些总让朕心安些。”
潘美率大军刚入蜀境,李廷珪马上蜀军抵御。
双方在边境线你来我往地连斗五日,各有死伤,难分胜负。
潘美撤回凤翔,又连调张令铎部、王蓝田部,重整旗鼓,再入蜀境。
李廷珪毫不相让,率蜀军迎击。
又连杀七日,双方死伤严重,仍不分胜负。
潘美再撤回凤翔,将经过详细记录,派快马送往汴京。
赵光义下旨按兵不动。这边已试探得差不多了,那边呢?他焦急地等待着。
重回泉州的孟昶开心不已,下令将自己创造的“选美比赛”放在城墙之上。原因很简单,这里曾留下他辉煌的一幕。
留从效笑道:“当年空城摆酒退唐军,今日是什么呢?”
陈洪进“哈哈”笑道:“今日是空城摆酒选美人。”
“陈将军此言差矣。”欧阳正摆手道,“我泉州臣民几乎全聚于此,岂止万人,怎可说是空城呢?‘
“你个老夫子。”陈洪进指着他道,“那你来说。”
欧阳正道:“依我之见,今日是万人陪酒品美色。”
“还品什么美色,整日品我们还不够吗?”回到家的留妍瞳显然成了主人。
“哈哈,还是朕来吧。”孟昶笑道,“今日是万人品酒忆状元。”
“皇上,不对。”留从效纠正道,“是万人品酒忆状状元。”
众人的笑声中浮现着孟昶当年在泉州的潇洒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