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城外盗匪四起,暴徒横行,还请公主在城中多盘桓几日。”李从俨阴阳怪气地道。
“公主”二字说得特别刺耳。他是在提醒李氏,现在的皇帝已经不是你的堂弟李存勖,就别再摆那个琼华公主的架子了。
孟昶看着一时无语对答的母亲,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帮母亲一把,“歧王为我等着想,着实让人感激。”
李从俨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脸色微变,怒从心生。
“歧王”这个称号他父亲曾经用过,后来向后唐称臣,被封为凤翔节度使后,就无人敢如此称呼。待他接任后,更是没人敢说出这二字。
这是犯忌,也是羞辱。
李氏一听,连忙赔罪道:“童言无忌,李大人勿怪。”
李从俨再一次盯着眼前这个孩子,道:“小小年纪知道的却不少啊。”
孟昶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可爱地一笑,“李大人不放我们走,恐怕是在向圣上请示,准备扣下我们做人质吧?”
李从俨惊愕。这孩子说的一点不错。
自从得知西川节度使孟知祥杀了当今圣上唐明宗李嗣源派去的西川监军李俨后,他有种感觉,孟知祥要造反。
这感觉让他既兴奋又激动。
李俨与他的名字虽只差一字,但溯源八辈祖宗,也扯不上关系。他甚至根本不认识此人。
他希望孟知祥造反,因为巴蜀那块地盘的诱惑对他实在太大了。凤翔这块地盘太过靠近朝廷,易攻难守,实在不适于称王称霸。
他父亲李茂贞就是个例证。
父亲生前也曾几次欲夺巴蜀,都无功而返。可这也证明了巴蜀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当孟知祥的妻儿从太原去往成都,路过凤翔时,他留住了他们。
虽然在给唐明宗的奏折上写着“为防止孟知祥造反,应扣留他的家人为人质”之类的话,其实他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搞乱搅浑朝廷与孟知祥的关系。
乱,越乱越好,乱中取胜。
浑,越浑越好,浑水摸鱼。
孟知祥是唐庄宗李存勖任命的西川节度使,现在庄宗已死,皇帝成了明宗李嗣源,他难道不会造反?
不过孟知祥与李嗣源的关系,李从俨还是很清楚的。他俩曾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关系非常融洽。
“李大人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说错了吗?”孟昶笑嘻嘻地问。
面对一个孩童,李从俨只好故装生气,“你一个小孩,不要胡言乱语,否则把你关起来。”
李氏只好再一次为儿子解围,“李大人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孟昶根本不理会,瞪大了眼睛问李从俨:“李叔叔,咱俩打个赌怎样?”
一声“叔叔”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堂堂的凤翔节度使不禁好奇起来,“打什么赌?”
“我能猜出圣上给你的回复,你相信不?”
“你?”李从俨怀疑地望着孟昶。
孟昶自信满满地道:“当然。如果我猜准了呢,你就马上给我们出城令牌。如果猜错了呢,任你处置。如何?”
“哈哈。”李从俨大笑,“好。一言为定。”他不相信一个孩童能猜到圣上的心思。
“圣上会说:扣住孟的妻儿,便能保证他不反吗?算了吧,放行!”孟昶模仿大人的语气摇头晃脑道。
李氏在旁抿嘴而笑。这孩子最讨人喜欢,比他俩哥哥强多了。这次唐明宗只允许带一个儿子去成都,她毫不犹豫地带上了孟昶。她相信夫君也是这样希望的。
李从俨也被逗得露出笑意,“好。两天后,如果圣上的旨意真是如此,我便给你们令牌。”
“一言为定。告辞。”说完,孟昶拉着母亲离开了李府。
看着孟昶离去的背影,李从俨心里想:“这是个九岁的孩子吗?”
看着身边的孟昶,李氏心里想:“这是以前的昶儿吗?”
这是个九岁的孩子,这还是孟昶,不过已不是以前的孟昶。
孟小凡是个上班族,那天早上起床晚了,急匆匆地赶去上班,没想到过马路时被侧面疾驰而来的轿车撞飞了好几米远。
昏迷,急救,最后医生对他的家人摇头,“植物人!”。
醒后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成了一个陌生的人,还是个小孩子。
猛悟,穿越了!他的魂附到了古代某个人的身上。
他只用了两天的时间便知道了自己的环境和身份。这是五代十国时期,而他是孟昶。
历史上有许多皇帝,可姓孟的就孟知祥与孟昶父子俩,所以他曾经对这两位孟氏皇帝很感兴趣。
毕竟那也是孟家的荣耀。
既来之则安之。孟小凡准备切切实实地做一次孟昶。
他感到幸运,因为这时的孟昶只有九岁,等同于从头来过。
五代十国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算是比较阴暗的。战乱不断,民不聊生,武为第一,似乎谁都可以过把皇帝瘾。
不是被历史改变,就是把历史改变。孟小凡心想。当然,他现在叫孟昶。
出了李府,候在门外的李廷珪与武璋急忙迎上去问:“夫人,令牌拿到没?”
李廷珪很急。
离开成都前,孟知祥亲自嘱咐他:“廷珪啊,我的妻儿拜托给你了!”
李廷珪被节度大人的亲热称呼感动,当即表下决心:“如果他们掉一根头发,我提头来见。”随后选了二十位得力手下去了太原。
他只是孟大人身边不起眼的侍卫队副队正,这次被孟大人看得起派了如此重要的任务,当然要一心一意。
可如今在凤翔已耽误了七日,他焉能不急。
武璋也很急。
父母死于战乱,他成了流落街头的乞儿。若不是遇到孟知祥大人,恐怕那时就饿死或冻死了。
孟知祥收留了他,并对他非常喜爱,让他在孟府做了奴仆。
渐渐长大,见他身魁力大,给他请来师傅教授刀枪拳脚功夫,成为了孟府的当家护院。
试想,有几个奴仆会遇到这种好事。武璋自是为孟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他早就暗下决心,即使丢了这条命,也要将恩公的家眷安全护送到成都,以谢再世之恩。
李氏摇摇头,“再等两天吧。”
上了马车,孟昶闭上双眼养神。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孟昶,但让他对这位三十出头的女人喊“娘”或“母亲”,还很不习惯。
李氏看了眼坐在身边的儿子,心中纳闷不已,再一次问自己:“这还是以前的昶儿吗?”
到了凤翔,儿子就发高烧,昏迷三天,吓坏了所有人。
两天前醒来,大家都惊喜不已,但他却象个傻子似的看这看那问这问那的,又吓坏了所有人。
今天她来要出城令牌,儿子一定要跟着,她无奈地带他来到了李府。
她不知自己的夫君杀了监军李俨,更不知李从俨的意图,想儿子跟着也是种好事。这孤儿寡母的,说不定李从俨起了恻隐之心,心疼可怜,就给了令牌。
却不成想李从俨依旧敷衍,而儿子却站出来跟他打赌,弄得她满头雾水。
“这孩子醒来后还没喊我一声娘呢!”李氏又一次侧目看了眼仿佛睡着的孟昶。
不是仿佛,孟昶是真的安心地睡着了。
安心来源于他对这段历史的了解,他知道他们会平安到达成都,他知道孟知祥迟早会造反称帝,他知道他自己将成为后蜀的第二位帝王。
他只是不知道这些历史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改变。
从李府到客栈有一段距离,李从俨暂时还没软禁他们,也没有派兵看守。
他觉得没那必要。没他的出城令牌,城门的士兵是不会放他们出城的。
孟昶一行二三十人,便将客栈后院的房间全包了下来。
孟昶与母亲刚下马车,便见客栈门口吵吵闹闹。人群中走出孟昶的姐姐孟久柱和李氏的婢女吴妈。
这次去成都一切从简,李氏仅带了吴妈一人。她是李氏的奶妈,李氏出嫁时随之到了孟府。
“发生了什么事?”李氏问女儿。
孟久柱不过十一岁,也没看出名堂,“客栈老板让那个叔叔付房钱,那个叔叔说没钱,把刀压着,客栈老板不肯,就争执了起来。”
那时对女子非常不重视,所以孟氏把女儿带往成都,也无人管。
李廷珪在身后谨慎地道:“夫人,咱们到后院,休管他人闲事。”
人在旅途,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他很清楚自己的责任。
孟昶揉了揉刚睡醒的双眼,径直走进了人群。
李氏,李廷珪,武璋生怕公子有什么闪失,急忙跟上前去。
“你们大家说说,我要这把破刀做什么?”客栈老板揪着那汉子的衣服道,“不付房钱,就不许走。告诉你吧,我外甥就在李节度使手下做事。想溜,没门。”
那汉子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头高昂,并不言语。
由于衣服被拉扯,孟昶隐隐看见了他身上的伤痕。
客栈老板看他一副赖皮的样子,气得大喊:“再不给钱,我就报官了啊。”
听到报官,汉子的眼神划过些许慌乱,又马上掩饰过去,恢复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孟昶看在眼里,凑过去问道:“他缺多少钱?”
客栈老板当然认识孟昶。他们一住进客栈,他那当差的外甥就过来关照过,说这是某个高官的家眷,要特别留意些。前段时间这孩子发高烧昏迷,还是他帮找来的郎中。
“小公子,不多,十文。你又不帮他付,问这么多做啥。”他故意激孟昶。
这汉子看来是真没钱,即使报官了又如何。眼前这位公子可是有钱的主,何不利用一下呢?
孟昶想都没想,将手伸到李氏前,“娘,给我二十文钱。”
李氏没想到儿子这两天的第一声“娘”竟是要钱。
本想呵责儿子的多管闲事,转念想到儿子最近的怪异表现,怕刺激了他,再出什么意外,随即掏出钱兜,拿出二十文给了孟昶。
旁人都疑惑不已,缺十文钱,他为啥要二十文呢?
孟昶把钱放到那汉子满是老茧的手上,道:“叔叔,这是你两个月的薪水,等会到后院找我。”
那汉子拿着钱,莫名其妙。薪水是什么意思?
孟昶一行随即去了后院。
“你还愣着做啥,先把十文钱给我。”客栈老板毫不含糊地伸手去抢。
汉子的手紧紧握住,任凭他如何用力,也掰不开。
“这孩子有病?”望着孟昶弱小的背影,汉子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你才有病呢!”客栈老板喘着粗气帮孟昶还击道。有钱的就是大爷,他是坚决站在孟昶这边的。
汉子数了十文给他,然后拿过刀,走向了后院。
“娘,弟弟是不是有病?”孟久柱问母亲。
“嘘”李氏急忙捂住女儿的嘴,“别让你弟弟听见。可怜的昶儿,那病刚好,又有这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