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你不想要那卷天书了？”天机子似是在与灭沧澜做一场谈判，砝码极重，却渐渐失掉了必胜的信心。因为他看到那少年依然毫不动摇，被青灯阴影掩去一半的面容之上闪烁着点点红光，如同晶莹的血点般马上就要滴落出血腥的鲜红。
那是灭沧澜的目光，沉静而深寒，似是能看穿一切，但他始终声色不动。
“天下之大，找到能指点我邪魔功体修炼之人，我想总是有日可待。”灭沧澜凝然傲立，直面一身飞仙之气、形容高深莫测的天机子，“若是先生要以此与我交易，这交易我便不做。”
“那你辛辛苦苦登上白云楼来，是为了什么？”天机子轻哧一笑，想要以腐蚀泉水般的言语瓦解灭沧澜的决心。
“总之不是为了抛弃阿萝。”灭沧澜微微一笑，他身后便是昏黄古老的书山，那包含了上古大劫记忆的天书就在其中，然而这少年背对着近在咫尺的想要得到的东西，亲口对天机子说了不。
“抛弃……”天机子苦笑一声，长叹之声使他的话语模糊不清，“你可知道你带着她，今后遁入轮回的就是你了？”
“嗯……”灭沧澜微微挑眉，“云阡陌前辈令我带阿萝入世，并嘱咐我莫要回头。所以我无路可走，只能一直将阿萝保护在身边。”
“灭沧澜……”天机子闭上慧目，又是无奈又是爱惜地点点灭沧澜的方向道，“你当真永远不会离开她？”
“是。”灭沧澜凝起眉目，他从天机子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不可言说的哀伤，若是沉默便是痛彻心骨，但却一字不能开口。
天机子微开双眼，手指轻挥荡起一片薄薄云雾，托起那青灯送入灭沧澜手中，“若有一日后悔了，莫要来找我。”
灭沧澜单手托起那青灯，微微颔首道，“多谢先生。”
听得少年撩襟踏步之声皆凛然坚定，其身影倏然没入森森书山，如同被上古轮回而来的阴影吞入其中，天机子倾身靠在椅背上，闭目淡淡道，“道门明言说了盈满则亏之理，情深必然不寿，明文写着，人却永远不懂……”
此时灭沧澜转身进了一片书山，四面皆是古书喉中的阴影。手中的青灯若是照明就太过微弱，小小灯光连眼前景象亦不能照清。
灭沧澜左手托灯，右手轻轻一挥荡起一股极致热气，从寒热双融的气息中细小游龙般刷地分离出来，一片炼狱死火般的光辉便现于头顶，缓缓上下浮沉。
在这片飘渺浮荡的光辉照耀下，灭沧澜四面静望，只觉身入一片虚空，无声无息地遁入天地未开的太古时代。森森的古书正如同当日刀剑风云的藏书室一般，将太多故事凝成沉默的文字，再引入暗黄的古老书页之中。天地间的兴衰枯荣、霸业烟云，全都被一笔付与史家的笔尖。
灭沧澜轻叹一声，提起真气去感受那青灯的反应。只见这青灯静静托于灭沧澜掌心，灯光随时欲断般发出微弱光华，却毫无其他感应。
“嗯……”灭沧澜微眯双眼，身形一动便带动了头顶一团火光，在重重书山中看视起来。每处古书的摆放都是一般模样，森然整齐层层垒垒，根本看不出哪本是哪本，不知内里。
书山浩渺，环绕身周，若是一本本来找，怕是要将一辈子的时间都交待在这儿。灭沧澜负手静立，如同立身于暗色光华之间即将宣判的死神，火红瞳眸间涌出一丝寒冷的星光。
“好，又是术法……”摹觉整个环境太过安静，安静得将一切存在感的棱角全部抹去。这不是只有灭沧澜孤身在此的缘由，而是从每本古书的缝隙里透出一片虚空，由心及皮地将周围磨成一片梦境般的安静。
灭沧澜轻拨红发，虽是看出来此处是个术法之境，但是内里走向、破阵法眼却一应无法感知，它们统统被虚无般的安静淹没了。
“这种方法……”将形质从内里抹为虚无，此种法力灭沧澜摹觉熟悉，不由全身一挺眉目冰凝。
他猛然想起青莲宗覆灭之夜那燃烧着大火的问天殿，内中有那个诡异的冥界之源，似是无形无质的一片灰影，却能发出一股吞噬形质内里的虚无之力，将一切统统抹平。
“莫非这个天机子……和冥界有牵扯？”灭沧澜心中一沉，立刻凝聚法眼调起所有真气随时欲动，冷冷地以洞穿之目光与这片沉静的虚空对视。但是内中仍是只有一片虚无之气，清澈而寂寞，并无当时那冥界灰影带给灭沧澜的奇异压力。
“看来这种化虚之法，并非冥界独招，只是冥界的混蛋掌握得相当厉害罢了……”那种奇异压力绝对独一无二，灭沧澜的法眼对其极为敏感，眼下看不出，大约可以放下三分心来。
灭沧澜倏然一扬掌心，一片淡淡血雾将那青灯旋绕着托起，正对着他的眼睛发出昏暗光华，“但是这种化虚之法，看来是术法内的至高秘式……将术法内一切布局统统化为虚空，根本无处下手，自也无处寻得破解。”
冷笑一声，灭沧澜淡淡环视这一片森然书山暗笑道，“看来这天机子先生，是真的不想让我拿到那卷上古天书啊……”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五指已然勾起，如同狠狠攥住一个意欲挤得粉碎的东西一般，右臂上的术法花纹亦鼓动起来，丝丝黑金色妖光向掌心灌去，沉睡了许久的魔眼开始缓缓鼓动。
“我已然到此，怎会空手而归？”灭沧澜眸中闪过一丝阴冷，却猛然想起天机子方才的交易，青萝那张纯净的小脸亦浮现于脑海，不由心中一阵轻痛，似有不祥预感，暗叹一声道，“阿萝啊……方才竟将如此两难选择摆在我面前，你莫非真的是哥哥的劫数？”
只听一声尖锐的气劲之响，一阵黑洞旋吸般的颤动现于灭沧澜掌心之中，只见那魔眼已然睁开，内中黑红色魔光烟雾缭绕似是无神，却鼓动出沙哑呼吸般的低沉声音。
灭沧澜冷盯那盏在面前轻轻旋转的青灯，五指张开将掌心正对着它，让手心那只魔眼与它相对，黑红色的斑迹似是审视猎物般发出寒冷光芒。
青灯突然发出一阵嗡嗡微声，灭沧澜只觉这嗡嗡声似是耳熟，但一时难以想起，眼下便抓紧这术法之阵内唯一的震动，将丝丝黑金色妖光融于魔眼之内，那黑红色的瞳孔骤然放大，内中现出一片旋转黑洞。
青灯的嗡嗡声越发强烈，周围散出一片粉末似的碎光，上下摇摆起来如同被投入一片浮沉不止的水流。
灭沧澜看不到此处幻境的法门，便动用同力相感之法，既然那上古天书承载与邪魔功体有关的一切记忆，自能与自己这邪魔之力产生共鸣，虽然内中又带一股微微的相斥之感。
灭沧澜已然感觉到魔眼内发出一股又似被吸引而去又似被牢牢顶住的妙感，整个右臂开始慢慢鼓胀起来，手臂上的繁复纹理越发明显。血红色的纹路一路凸起，黑金色的细光如同游丝般在这纹路中不断前游，若隐若现的金光如大片睁眨不止的小眼睛。
随着魔眼内一股相斥相吸的混合妙感越发沉重，那青灯也发出蜂群掠过般的嗡嗡声。灭沧澜沉眉凝目，眸中射出冷酷的光辉，轻轻按住胀痛的手腕传入丝丝真气支撑之力，让已然开始颤抖的手掌拼力稳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直相互拉锯的相斥相吸之力骤然旋转，魔眼内那片黑洞嗖然冲出，猛地将一片黑光推向那青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