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这才知道,原来对王离最狠的不是陈胜,而是王离的父亲王贲。
当然,陈胜比扶苏更清楚的是,王贲能够狠的下心肠,却自己下不了手,所以才会让陈胜代劳。
蒙恬的格子很高,也很健壮。一张脸庞好像是用岩石雕刻而成的,满是沧桑的味道。驻守在边疆胡地久了,也形成了他不拘小节的豪爽气概,在皇帝面前,也敢脱下了身上的官袍,胡乱地盘腿坐在皇帝的身边,姿势甚为不雅。
但熟知蒙恬的人都清楚,只有在极其亲近的人身边的时候,蒙恬才会展现自己这一面。在许多人看来,蒙恬更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学士。他精通琴棋,改良了秦筝,制造了毛笔,又善于建造,北地的长城和连接咸阳的直道,便是出自于他的设计和统筹。
“习惯了边境的寒冷,在咸阳便感觉有点热了。”蒙恬笑着对皇帝说道。一边说话,他还不忘提起身边的皮囊,喝了一口酸辣的马奶酒,龇牙咧嘴了一会。
皇帝摇了摇,敲了敲案桌,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小子在咸阳都活了几十年了,去陇西才几年!你是不想听朝中那群顽固聒噪吧?”
蒙恬爽朗笑了起来,说道:“陛下圣明!既然如此,何不让臣回陇西打胡人?”
“胡人一时半会打不完。”皇帝伸手抢过蒙恬手中的马奶酒皮囊,也往口里灌了一口,马奶酒是酸辣呛得他咳嗽连连。好一会才龇牙咧嘴地说道:“胡人的酒就是这口味?”
蒙恬微微点头,说道:“自然。胡人久居塞外草原大漠,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酿酒的技术可没有我们中原这般发达。味道酸辣,后劲十足,喝一口用不了多久,全身都暖洋洋的,在塞外苦寒之地,马奶酒和盐巴、皮毛一样都是胡人生活的必须品。”
提及胡人,蒙恬顿时便来了精神,想了想,说道:“我不想回咸阳,主要还有一个原因。”蒙恬站了起来,走到了挂着地图的地方,在地图上狠狠一划,说道:“根据我安插在草原的密探回报,在草原深处,一个叫匈奴的部落正在崛起,他们的首领名叫头曼,是个枭雄。最近几年来,头曼频频向西域扩展,不少西域的邦国已经向他臣服;而在东边,他又和东胡的部族打了几战,都取得了大胜,如今这个部落有控弦十万,而且还有南下的趋势。最要紧的是,河南地(河套)一带,如今便是已经是匈奴的地盘,这才是我最担忧的地方。”
蒙恬阐述军务,皇帝听得甚是认真。河南地一带的地理位置,皇帝自然熟悉,从河套到咸阳,不过数百里。若无阻隔,快马三天之内,便可奔袭到咸阳。这是蒙恬最为担心的事情。
“那你准备怎么办?”皇帝看着蒙恬,说道。
“和匈奴打一战。”说到打战,蒙恬脸上便浮现了光彩。他撸起衣袖,指着地图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请看,河南地一带,之前属赵国云中郡,后来云中郡被我秦国所夺,但河南地却鞭长莫及,没有将其纳入我秦国的疆域范围之内。根据调查,河南地土地肥沃,适合耕种,而且地理位置离咸阳不远,放任在外族手中,对我秦国极其不利,必须要从异族手中夺回来!”蒙恬的语气非常肯定。
皇帝点了点头。对于开疆拓土之事,他从来便乐此不疲。他说道:“依你之见,何时开战最为适宜?”
“若按照我的想法,当然是越快越好。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和我们中原人可不一样。在胡人里,能够跨上马,拉得动弓弦的少年,便是战士。匈奴拓展速度极快,用不了多久,无需我们去主动迎击他们,他们也会对我们挑起战端。”
皇帝深以为然,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征调粮草兵马,武装边地战士出战,以皇帝的习性,如何能够忍受敌人主动来挑衅他的时候再出击。但蒙恬却峰回路转地说道:“但是臣以为,就目前来说,这场战争我们却是打不起。不能打。”
“为什么?”皇帝一脸错愕。听了蒙恬摩拳擦掌的一番话,本以为蒙恬正在游说他出兵呢,却想不到蒙恬竟然会来这么一招。
“打不起。”蒙恬苦笑了一下,解释道:“陛下,虽然我久在边疆,但帝国的底子我是清楚的。南海正在打战,每天的开销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倘若此时和胡人开战,秦国可承受不起。”
皇帝脸上浮现一抹不信的神色。蒙恬解释道:“陛下,听我详细道来。打胡人可不同打山东各国,甚至比打南海都还要艰难。胡人居无定所,流动性很强。如果发现我们出击,而主动撤退的话;我们的强大的步军锐士,便很难发挥作用。而且胡人多在马上作战,步军和骑兵对战,将会是我们的一大劣势。这还不算,大军开拔,我们将要深入草原甚至大漠地带作战,地势危险艰难,粮草辎重难以运输,这也是制约我军战斗力的主要原因。”
皇帝“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蒙恬又说道:“和胡人作战,必须要建立强大的骑兵。我们秦军真正的铁甲骑兵,不过三万,而且还是分散各地,我麾下也不过八千,在数量对比上,很难形成强大的优势。”
“你的意思是,要组建一支新的骑兵?”皇帝皱着眉头说道。
“不错,如果想给胡人一次致命的打击,我们至少要出动两万以上的铁甲骑兵,同时还要一支装备稍差,但数量不能少于三万的骑兵。”蒙恬又说道:“我已经在陇西等地让牧民开辟马场,大量蓄养马匹,以作骑兵坐骑以用,但到成军之日,少说也得三五年的时间。”
皇帝淡然一笑,说道:“看来,王翦老将军说你的才能,可以担任太尉一职,一开始我还不太信,但听你这一番话,我心里倒是淡定了。想来不差,咱哥俩,朕都可以当个皇帝了,你给朕打下手,当个太尉,应该也行的。”
“陛下说笑了。”蒙恬苦笑一声。身为和皇帝一起玩大的玩伴,蒙恬有着少数人没有的特权,是唯一一个敢和皇帝开玩笑的人。只不过近年来蒙恬在边疆的时间渐多,和皇帝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所以也不敢像过去那般放肆了。
“既然对匈奴的战事不能马上开展,那你便安心留在咸阳,先把太尉府的事情管好,同时也留心备战,把需要的粮草、军械准备好,至于训练大军么,交给李信等将领也可以了。李信打战不如你,但练兵还是可以的。”
“陛下英明。”蒙恬由衷说道。皇帝虽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但对于战争的局势判断、任用将领官员方面,却是用人很准,很少出现错误。唯一出现错误的是伐楚一战,轻信了李信的话,以区区二十万大军伐楚,惨遭大败。此外皇帝引引以为鉴,在用人方面愈发细心如发,遣用将领方面,再无谬误之处。
“英明?!哈哈!”皇帝感慨一声:“两年没见,你也和那些朝臣一般,喜欢说些马匹话了。若是十年前,你肯定是说:‘政哥,你这样子就对了’,哪有今日这般诚惶诚恐之状?”语气里颇有萧索之意。
“哈哈!”蒙恬也感慨了一声,说道:“政哥自然是我政哥,但也是天下人的君王,作为兄弟的吗,自然更要遵循君臣之礼,才能够让天下人信服嘛。”蒙恬巧妙地给自己解围。
“你这语气,倒是和赵高一般了。聒噪地要命。”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皇帝说道:“对了,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把扶苏送到边境那里锤炼一下,好磨砺一番性子。”
蒙恬微微一怔,然后说道:“确定了?”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皇帝却懂得其中的意思。沉默了一会,才摇了摇头说道:“还不确定。但不得不说,扶苏不错。不比赢高、将闾几个都好,其他的小子们还小,看不出什么。赢高意气太盛,不是成大气之人,将闾性格过于谨慎木讷,也不是君王之才。”
“那扶苏有什么缺点?”蒙恬认真问道。
“太大的缺点说不上,但却有妇人之仁的毛病,性格过于刚硬。”皇帝摇头说道。
蒙恬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看好扶苏。”换了别人,这种话一旦说出口,那便是灭族大罪,但像蒙恬这种人,却需要在皇帝面前清楚表述自己的的态度。以免皇帝出现误判。
皇帝眼里闪现一抹精光。但顷刻便恢复了正常,说道:“正是如此,我才会把他送到你那里去,看你能不能把他训成一个合格的王储。”
蒙恬苦笑一下,好一会才说道:“我记得陛下,你曾经跟我说过,为君之道……是别人教不会,也学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