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缭眼睛微微睁开,眼前一片模糊。头痛阵阵,他**了一声,干皱的嘴唇微张,轻声道:“王敖,水。”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沉稳。
周围一片沉寂。尉缭心中大奇,王敖跟随他已经多年,几乎从不离身,自己这声音一出,水应该就已经递到唇边才是道理。
眼睛清明了一些,仔细一看,一个陌生而破落的屋舍内堂出现在他面前。
尉缭一怔,然而大悟,苦笑了一声:“忘了这茬,早已经离开咸阳,王敖又怎在身边。咦,这是什么地方?”扶着硬炕慢慢地坐了起来,尉缭张目四望。
简陋的屋舍一眼尽收。
屋子只有巴掌大这么点地方,连房间都不多一间。墙壁是用夯土筑成,土坯多有剥落,四壁漏风,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屋顶盖着茅草,却不甚均匀,有些地方还漏出点点阳光,一看就知道,这里是个冬凉夏暖的“好地方。”
不过屋舍收拾得倒也干净,靠墙的地方还堆放着不少木架,上面放着不少草药,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
尉缭精通医术,闻到药味,精神为之一振,当即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药架旁边仔细观察着草药,仔细甄别着药性。看到草药,忽然想起半月来的遭遇,不由苦笑起来。
知道皇帝秉性,尉缭离开咸阳并没有知会皇帝。只是托长公子送了书信。要是当面告别,皇帝定然不会让他这八十高龄的老国尉到处游荡,一了心愿。
谁知道十多年来在咸阳的锦衣玉食,却惯坏了身体,耐不得路上颠簸疲累,只身出了咸阳没多久,几天前到了阳城附近,竟然染上了风寒,当即病倒在路途之中,下午他在荒野赶路,寻找草药和人家的时候,途中觉得饥渴能耐,到河边喝点水,哪知道一阵头晕目眩,竟然一头栽落了水中,要不是他反应快,抓住一段木头,恐怕此时已经葬身鱼腹了。也不知道这破屋的主人是如何发现了自己,把自己给救了回来的。
“真是不认老也不行啊!”尉缭感慨了一声,回想了当年那些峥嵘岁月,嗟叹不已。
“咦,这几味是什么?”感慨完后,尉缭注意力又放回了眼前的药材之上。看到几种晒干的陌生的植物之后,不由一怔,随即发出了感慨:“看来这主人是个医道高手啊,不过日子为何却过得如此清贫?”时下医者身份虽然不高,可是收入却颇可观,稍有名气的大夫,日子足以小康。想到自己身上的风寒竟然已经好了七八,想来是那医者的救治之功,从此一推,尉缭认定这屋主就是个医术不错。
“吱呀”一声,漏风的破门像垂死病人一般发出一声响动,门就被打开了。
尉缭心中大喜,屋主总算是回来了,无论如何,得好好感谢一番。
“老先生,您醒了?”推开门一看,就愣在了门口。几天前他在河里捕鱼之时,就发现了这名老者,将这老者背回家中的时候,这老者已经气若游丝。陈胜给这老者确诊之后,发现老者是患了风寒,治理不及时而引发的高烧昏迷,又在水里浸泡了许久,虽非大病,但以老者这把年纪和自己这里这种简陋医疗条件下,能够如此短的时间里恢复到这个地步,诚属奇迹。
“呵呵,是的,小兄弟,你家人呢?”尉缭见进门的是一个少年,当即一愣。从这屋子的格局和物件来看,这里只能作为一个人居住的地方,突然进来一个少年,与他心中判断的医道高手略有出入,不由惊愕起来。不过在官场混迹数十年,早已无人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得知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尉缭看似随意漫道一句家常但是却能够得到最想知道的信息。
“没有家人,只有我一个。”陈胜淡然一笑,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这一丝黯然虽然稍纵即逝,但却被尉缭捕捉到。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尉缭心中暗暗称奇,这少年眼中竟然有着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感,而且言语得体,绝不会是粗野村夫家的孩子,在这些年里,随着帝国大军的推进灭国,多少六国王侯贵族家族颓败落空,说不定眼前这孩子原来是个贵胄之后呢。
陈胜把身上的一个满是补丁的布袋拿了下来,放在旁边的药架上。布袋里装的是今天一天辛劳之后得到的报酬,碎米一升半。
“老先生,您身体刚好,还是坐下来歇息一下。”陈胜走了过来,扶着尉缭走到炕边,等尉缭坐下之后,熟练地搭起了尉缭手中脉搏,好一会之后,放下来说道:“老先生,您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静养几天就好了。”
“你会看病?谁教你的?”尉缭见陈胜把脉手法娴熟无比,心中未免有点吃惊。医者讲究经验,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而已,如何能够如此精通把脉行医之术?
“我师傅教的,两月前去世了。”陈蛮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只好把这一切推到那死去的老兽医身上。他的话也不假,老兽医也教过不少他医治牲口的土办法。
“老先生饿了吧,先坐会,我先把粥煮好了,然后一块吃,再给您煎碗药,喝完之后,风寒自然就无碍了。”陈胜笑了一下,然后就拿着布袋到了外面,屋子狭小,厨房只能在外面。
“好。”尉缭笑呵呵地看着陈胜,扫过陈胜的面相,心中一动。这孩子聪明机敏,心地善良,面相不错,实在是难得一件的良才璞玉,遇上他,也算是个福缘。
尉缭相人之术极准。多年以前,他去觐见还是秦王的皇帝的时候,就给皇帝看了面相,做出了一个很精准的评价。
尉缭看出皇帝性格刚烈,其人既虚心诚恳,又傲慢无礼,能虚心进纳,又固执顽硬;其心胸怀天下,其行好大喜功,一旦吞并天下,万民并不一定就能够得其安宁。
这是一个非常善于驾驭群臣的君主,一旦得天下,天下都将沦为他的玩物。尉缭不愿成为罪人,因此准备逃秦,不料却被皇帝追了回来,委以国尉之职,待予帝师之礼,进入口称大师,从不让尉缭行君臣之礼,尉缭因而被皇帝的心胸行为折服,甘心卖命,为帝国统一六国提出了不少谋划。虽然十数年来,尉缭从未领军作战,但是对于战局统筹谋划和战将委任上却目光独到,比起战场拼杀的诸将们功劳也不差多少。
只是尉缭尉缭这次却是看走眼了。陈胜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下却藏着一颗极不相似的心。这具身体上的灵魂和躯壳并不协调。
因为那老道和老僧的缘故,陈胜看到老人就觉得人家可以将他送回原来的世界里去,所以在河里发现尉缭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尉缭周身翻了个遍。
结果虽然让陈胜失望,可陈胜却在尉缭身上一块找到崭新的蓝田玉雕琢而成的牌子。牌子上刻着的那两个秦篆,为“国士”二字。辨认出这两个字后,陈胜便知老人身份不低。虽然他并不清楚,这块玉牌,在五月份皇帝称制的时候才颁发出去的,在整个帝国,所有者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回来之后,他又在尉缭身上发现了两幅帛纸,用火漆封印得极其严密,陈胜心中虽然觉得好奇,却没有拆开来看。以免等老人醒后难以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