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面前讨论他的儿子,本是非常忌讳的事情。看着皇帝冰冷下来的脸,尉缭依旧不为所动。皇帝对他的信任是绝对的。能够掌控皇帝的耳目黑水阁,本身就代表着尉缭的行为准则都代表着皇帝本人的意志。所以在皇帝面前,他没有其他大臣在皇帝面前小心翼翼地揣摩上意的需要。
“陛下您也应该清楚,扶苏公子德才兼备,很受黔首称赞。朝中官员,隐约都把扶苏公子当作太子拥戴。就连皇上您,也有心思把扶苏工作当皇太子培养。”
这种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绝对想害死扶苏的奸佞之臣。无疑在皇帝面前暗示皇帝,你的儿子不老实了,在朝廷上下拉帮结派造势,您可要注意点。但从尉缭口中说出,皇帝脸上却只是淡淡一笑。虽然天威难测,但皇帝从未掩饰对自己这个长子的喜爱。若不是扶苏母系出身太低,他早已经把扶苏立为太子。扶苏之所以受到军方拥戴,实际上也有他暗示的意思。蒙氏兄弟在这方面上,最拿捏得住他的心思。
看看着尉缭脸上浮现的老人斑,皇帝微微颔首。但并没有就尉缭的话做出任何反应。作为一个皇帝,沉默已经代表了他所表达的态度。
尉缭见皇帝没有答话,依旧平静地说道:“蒙氏兄弟和王氏父子对长公子的态度都是比较明确的,不过蒙恬一直在边关没有回来,对朝廷大势的影响不大,蒙毅生性恬淡,只专心管好咸阳这周边的政务,对于朝廷的局势,也不如何关心;王翦老将军已经老了,而王贲身体一直不好,他的儿子王离,却又还小。”
这么一段评述,听起来跟尉缭之前所说的话,没有任何的直接关系。但听在皇帝耳里的时候,却显得那么刺耳。
尉缭所言的四人,都是军方的代表人物,是支撑着大秦帝国的基石。也可以说,这代表着帝国军方的意志。皇帝自然也没有忘记,正在南方打战的屠雎是王翦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将,任嚣是蒙毅从北地抽调回来的爱将,而赵佗更是王贲力荐的后起之秀。看似没有联系的评述,里面蕴含的信息量却是惊人的。
假如南征失利,那么这三路大将必然失势,那么军方在朝廷的影响力比如大大削弱。军方力量的削弱,获利的,自然会是文官集团,或者宦官和外戚们。
皇帝沉默了一阵。军方实际上代表着的,是他本人的意志。但是如今却有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冒犯他的尊严。好一会,皇帝脸上浮现一抹冷笑。好一会,他才淡淡说道:“都想获得更大的利益啊!不过朕还没有老,更没有糊涂,他们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做这样的事情了么?”
尉缭的头微微低了下来。没有直视皇帝那如刀锋一般冰冷的声音。好一会,他才说道:“陛下,这些都只是基于得到的资料推断出来的,并无证据指明什么。”尉缭小心翼翼地提醒着皇帝。他深知皇帝性子刚烈,生怕他会做出什么血洗朝廷的事情来。
“朕晓得。”皇帝的脸色平淡,身体却猛然站了起来,说道:“但不管有没有证据,朕都得好好敲打一下这些家伙,让他们清楚,他们手里的权力,是朕给的!朕没给他们的东西,最好不要伸手去触碰,否则朕会把他们的爪子连带脑袋一起砍下来!”
尉缭微微欠了欠身子,幽幽叹息了一声。
皇帝坐了下来,又慢慢说道:“瓯越之地,已经打下来,朕准备将其命名为闽中郡,先生觉得如何?”
看着从盛怒之中忽然又露出一丝笑容来的皇帝,尉缭心中又是叹息了一声。谨慎说道:“这是朝廷政务,老臣不便所言甚多。但陛下觉得好的,便是好的。”黑水阁是不得干预朝政,这是皇帝对黑水阁的限制。黑水阁有调查、监督天下和百官行为的权力,也因为如此,黑水阁一直都游离在朝廷之外的地方,只发挥充当着皇帝的耳目的作用。
皇帝看了尉缭一眼,低头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赵佗的战报和蒙毅的奏章里,对陈胜的赞美之辞都没有吝啬。”说道这里,皇帝沉吟了起来,慢慢说道:“上次他领了个爵位,朝廷里可是有不少人不同意。”说到这里,皇帝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的笑容,说道:“朕很想知道,如果朕命陈胜为闽中郡的郡守,这些家伙又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尉缭深吸了一口凉气。虽说在皇帝在封赏秦军的时候,漏掉了对陈胜的赏赐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皇帝对陈胜另有他用的可能。但尉缭却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有如此大手笔,直接给出了一个郡守的位置!
一个郡的郡守!这天下一共才三十六个郡,每一个郡守都可以说是一方土皇帝,在管辖的土地上,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划分郡县的时候,这三十六个郡守的人选,各方势力经历了多少次的博弈,才确定了这最终的名单?虽说这个刚刚纳入帝国版图的新地方荒蛮了点,但依旧是一块令人眼馋的大肥肉。背后有着各种势力的御史们不知已经写了多少奏章,举荐这新郡郡守的人选。这名单列下来,估计都不少于上百人。
尉缭眉头紧皱。他很清楚,皇帝此言绝非开玩笑。但是如果陈胜真的当了这闽中郡的郡守,那他可能会成为整个帝国文武官员的敌人!
武将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文臣们辛辛苦苦的谋划,都是为了打下地盘之后可以分羹的好处,然而最大的好处,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捡去,谁能服气?
皇帝是想把陈胜放在火里烤么?尉缭想了想,说道:“陛下,陈胜年龄尚浅,恐怕担当不了这个重任。”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尉缭一眼,说道:“朕十三岁的时候就当了秦王,那不也一样当得了?陈胜是先生的高徒,先生对他的才智也很是赞赏,这种称赞,就算是朕,先生也从未有过的。”顿了顿,皇帝声音又有些阴沉:“再说,这个棋盘太安静了,朕也很乐意放一块石头下来,在这棋盘上横冲直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