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的初秋,四小伙伴儿上学了。
全年级一共设了六个班,四个人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雨欣所在的镇是个挺大的镇,每年上学的孩子人数比较多。那时每一个班级的人数都不少于60人。
其他三个人上学都挺顺利,唯独雨欣出了点小插曲。
雨欣生来是个左撇子,几乎所有需要手的活动,他都是左手优先。这是个遗传的范畴,本无大碍。
没上学前,确实无大碍。可是在学校里用左手写字,就出事了。
班级里,雨欣坐在第四排。上学后将近一个月他都用左手写字,老师没有发现,同学们也没有发现。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还不只一次夸他字写得工整漂亮!
数学老师姓陆。陆老师生得又矮又瘦,尖嘴猴腮。别看生得瘦小,挺威严的一个人。平日里除了正常的教学,他不苟言笑。
这一日上午第二节课是陆老师的数学课。他用二十几分钟讲完了当节的新内容,接着在黑板上出了两道练习题,请两个同学到黑板前来做。
雨欣和另一位女同学被陆老师叫到黑板前做题。
雨欣看看题,觉得挺简单。拿起粉笔唰唰地写了起来,边写边得意。心道‘我肯定比旁边那个女生先完成,到时候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前夸我!那得多有面子呀!’
正洋洋自得地写着,‘啪’的一声,雨欣拿着的粉笔掉落在地上,紧接着左手背钻心地疼。他低下头看了看,发现打他手的是黑板擦。
陆老师不但教学经验丰富,这扔黑板擦的准头也是没得说。
雨欣一脸惊愕地扭转头。身后,陆老师正怒目圆睁地看着他。
雨欣以为是自己的题解错了,扭头看着黑板,仔细检察的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错误的地方。
他迷惑地看向陆老师,不敢吭气儿。陆老师冷冷地说了一句:“继续做”。说完上前拾起地上的黑板擦。
雨欣的脑子有点乱。他搞不清楚陆老师为什么打他?哆嗦着重新拿起粉笔,准备写之前扭头看了看陆老师,发现他背着手,黑板擦藏在身后。
他定了定神,心道‘陆老师可能今天心情不好,只要我把题做对,他应该不会再打了。’
刚写了2和5两个数字,‘啪’地一声。黑板擦无情地砸在他的左手背上,粉笔应声落地。手背再次钻心地疼。
他哭了!扭转身边哭边委屈地说道:“我没做错题目呀,为什么总打我?”
陆老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冷着脸命令道:“继续写。”
“我不写,我一写你还打我。”雨欣哭着说道。
坐在下面的同学大多也都蒙了,他们也不知道雨欣为什么挨打。
只听陆老师问道:“告诉我用哪只手写字?”
“左手啊”,雨欣马上回答道。
班级里的同学闻听轰地一声笑了起来。他们终于知道雨欣挨揍的原因。雨欣左看看右瞅瞅,也明白了。
“我,我从小就用左手啊!”他辩解道。
“从今天开始,再用左手写字,我见一次打一次。”陆老师言简意赅。
雨欣那时候年纪尚小,所以胆子尚小。从那一天起,他不但不敢用左手写字,连吃饭拿筷子都改用右手。
以往吃饭,十分钟搞定。改用右手拿筷子后,半个小时也吃不完,夹个菜要夹个三五次才能夹住。
幸好父亲是个明白人。过了几日见雨欣依然用右手使筷子,不由得问:“儿子,以前用左手不是挺好的么?怎么改右手了?”
雨欣答:“老师不让。”
父亲没听明白,又问:“老师不让你左手拿筷子吃饭?”
“不让左手写字。”雨欣边吃边回答。
“哈......我的傻儿子,写字确是不能用左手。可吃饭谁还能限制你用哪只手咋的?你还小,做事想事可真是一根筋。”
父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雨欣豁然开朗。马上把筷子换到左手,这饭吃的,又快又香!
吃饭问题解决了!写字却是越来越差,自那以后语文老师再也没有夸过他的字了。
但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那就是雨欣发现从这以后啊,脑子变得异常灵活。课堂上老师讲的知识他都能很快地掌握。感觉学习就像是一场简单的游戏,根本不像班里有些同学,明明很努力,就是学不会。
也许,是因为左手和右手都经过锻炼后,左脑和右脑齐发力的结果吧。难怪老人们碰到左撇子的人经常会说:左撇子的人,聪明。
还有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四个在儿时从未受到过任何启蒙教育的孩子,在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中居然全部考了班级的第一名。
这在当时算是不小的奇闻,不是别的,因为这四个孩子全部是一排房子的邻居。
村里的风水先生徐老蔫儿掐指一算,说:“这排房的风水好啊,是状元及第之风水。”
徐老蔫儿在镇上是一个相当有地位的人物儿!六十多岁,个头儿细高,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儿。他除了睡觉,烟袋不离嘴。
那个年代信息不发达,加之农村人普便知识水平不高。他们不懂南非钻石、古巴雪茄,更不知道马克思和燕妮倒底是哪个‘镇’子的?
所以农村人多少都有点迷信思想。年岁越大迷信思想越重。像徐老蔫儿这样的人在当时还是蛮吃香的。
那个时候每家的劳动力都要按时出工到地里去耕作,不出工便没有工分儿,没有工分儿分不到粮食。
徐老蔫不用出工,但他从来不挨饿,甚至吃得比别家的还要好。
谁家盖房、修坟、迁居、婚丧嫁娶,都要请他到场。在这个小镇上,他是公认的活神仙。人们心甘情愿地供养着他。
当然,在那个时代,徐老蔫的这个‘工作’是违法的。可老百姓才不管违法不违法,谁家有事就找徐老蔫儿帮忙。
就连镇政府很多官员们都信,所以对徐老蔫儿的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别太张扬就行。
据老人们讲,徐老蔫真正在镇上出名是二十年前为一户姓娄的老汉做了一件‘大事’。就是这件‘大事’让徐老蔫儿一夜成名。
事情是这样的:娄老汉年轻时娶了一房媳妇儿,媳妇生下一个儿子后便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锅台边。至今死因不明。
村里的‘长舌妇’们分析说娄老汉身体太好,活生生把个老婆给折腾死了。更有甚者说娄家的祖坟没修好......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娄老汉死了老婆,从此带着儿子相依为命,没有再娶。可想而知,一个男人当爹又当娘,把孩子拉扯成人有多难!
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成人,操劳一辈子的老汉为儿子娶上了媳妇儿。
他本想等孙子一出世,专职带孙子,尽享天伦之乐了!种地、持家全交给媳妇和儿子。
娄老汉的小算盘打得是嗄嗄响!但事与愿违,人算不如天算!
新媳妇刚入门的第三天便跳崖自尽。据传言她嫁过来之前已经有一个感情甚笃的情郎,她这是为情殉身。
媳妇死后娄老汉才从儿子的嘴中得知:儿子这几天时间连媳妇的手都没有摸过,只要有行动,媳妇便用剪刀顶着她自己的脖子。
花了大半生积蓄娶回来的媳妇儿,儿子没有碰到她的身子就死了。娄老汉当时的沮丧可想而知。
没办法,娄老汉东挪西凑,不久又给儿子娶了一个媳妇。奇了怪,第二个儿媳妇儿在家中生活了一年,便因病而死。死时肚里已有三月胎儿。
这下村里可是炸了锅!顿时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有个别村妇见到他们爷俩甚至绕道走,说爷俩儿专克女人!
娄老汉快疯掉了。盼望着娄家能早日延续上香火,可是这媳妇儿在他家里就是养不住。老汉急得头上掉白毛。
恰此时,徐老蔫出来帮忙了!
他在娄老汉家的门前、门后、屋里、屋外四处转了转言道:“你瞧你们家,屋后是一个臭气熏天的水塘,门前却是数颗茂密的参天大树,这样的风水布局正好反了。”
娄老汉总算抓住了一线生机,忙问道:“请他徐叔教我怎么才能破解?”
徐老蔫言道:“平了房后的臭水塘,在上面植上树,越多越好!砍了前边的树,视线越通透越好!另外屋里供上送子观音,初一、十五焚香膜拜。”
娄老汉也是没有办法,不管徐老蔫说的是真是假,立即伙同儿子费了近二个月的时间填平了后院的臭水塘、砍了院前院的几颗大树。接着到几十里外的寺庙请来一尊观音菩萨供上。
娄老汉心里明白:再折腾,本地的姑娘也不可能再进他的家门儿。索性,他托人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一位说话听不懂、模样俊俏的新媳妇儿!那时候人贩子也穷,据说只用了两袋黄豆、一袋玉米面就成交了。
新媳妇儿是四川人。她总说“老家很穷很穷”,至于到底有多穷,远隔几千里,娄老汉也想像不出来。
娄老汉对这位说话听不懂的媳妇本就不抱多大的希望。他打定主意:只要顺利给娄家生下一男半女,媳妇儿留住留不住随天!
说来也怪了,这个被拐卖来的媳妇儿到了娄家不哭、不闹、也不上吊!每天下地、洗衣、做饭,一副铁心过日子的架势!
刚开始爷俩不放心,以为她这是想逃跑而装出来的假像,所以爷俩轮流值班看着姑娘。一开始爷俩商量娄老汉值夜班儿,儿子值白班儿。原因是娄老汉上了年纪,觉少。后来轮了一夜爷俩又对调了。
原因也很简单,媳妇是儿子的,夜里要播种希望。大晚上的,动不动就扒窗瞅瞅,这‘希望’也不好意思‘播’呀!
当第一个胖娃娃生出来后,爷俩发现媳妇儿没跑,终于松了一口气。
前后不到三年,媳妇儿为娄家生了二个胖小子。娄老汉乐得合不拢嘴,他对徐老蔫是千恩万谢,每逢年节必拎着好酒好菜来孝敬徐‘神仙’。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四川媳妇儿不但持家是好手,而且对娄老汉极为孝顺!这可是娄老汉做梦也不敢奢望的事。
本来娄老汉觉得她能给娄家生下二个胖孙子已是最大的功臣!他甚至决心在自己有限的风烛残年里对她要像对菩萨一样地供着。谁曾想?最终成了‘菩萨’的是他自己。
这南方人在做菜上就是比北方人强。东北人吃东西不讲究,一碗酱、一根葱或生黄瓜就能当菜吃。
媳妇自从入了家门,那白菜、萝卜、土豆儿等常见的菜在她手里像变魔术一般变出各种各样的吃法儿。虽然那时候吃不起肉,但这蔬菜一经媳妇儿那双巧手,照样做得营养丰富又美味。
儿媳妇儿每日里爹长爹短地叫着,有好菜时都是让老汉先吃。把个老汉侍候得红光满面。
再红光满面也是年纪大了。干了一天的活儿后不是腰酸背痛就是胳膊腿儿抽筋儿。媳妇儿主动要求为老汉按摩。
按了一些时日,老汉发现儿子脸色不对。心道:“虽然我已再无男人之力,但毕竟还是个男的。儿媳妇儿动不动就在自己身上摸一遍,儿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恨死我了。”
思及此,老汉再不让儿媳妇近身。每当疼痛来临时,他会紧咬牙关,哼都不敢哼一声儿。怕儿媳妇儿听见又要帮他按摩。
娄老汉见儿媳妇儿不但贤惠而且孝顺,心里那个美的哟!逢人便夸自己的儿媳妇儿有多好多好,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村里好几个长舌妇以为他背着儿子干着‘掏灰’的营生呢!
儿子是个躁脾气,一发火便打媳妇儿。每次儿子打完媳妇儿,娄老汉便打儿子,那是往死里打的节奏。吓得儿子再想发脾气只好躲到大门外以头撞墙!
老汉八十几岁那年不小心在门外摔了一跤。老年人的骨头脆,摔一下便瘫痪在床。儿媳妇每天喂饭喂水、端屎接尿从无怨言。
娄老汉炕上整整躺了一年,儿媳妇悉心侍候了一年。最后娄老汉一看这样下去不行,他心疼儿媳妇儿,决定不能再活下去了,再活下去做孽。
他想以绝食的方式结束生命。一经决定,儿媳妇再喂他饭他紧闭牙关不张口。儿媳妇儿以为是老汉病情加重,找来附近几个壮汉准备抬他去医院。
老汉一看慌了,颤微微地说道:“别去医院,爹没病。爹是想饿死自己,再这样活着拖累你呀!爹心疼你呀!”
媳妇儿闻听嚎啕大哭,跪在老汉的面前边哭边说道:“有爹在一天,媳妇儿就有主心骨呀!媳妇儿这辈子恐怕再也回不去四川见爹娘了,您就是我的亲爹呀!”
老汉闻听亦是老泪纵横:“媳妇儿,爹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哟!”从此他打消了绝食的念头。
老汉床上一躺又是三年,儿媳妇悉心侍候了他三年,直到老汉去世。
娄老汉去世前叫来儿子嘱咐道:“爹死后,不必发丧大操大办。爹只求你一见事,对你媳妇一定要好。你若再敢打她,爹做鬼也不放过你。”说完,两眼一闭不再喘气儿。
娄老汉家的事,经过长舌妇们日复一日地渲染,传遍整个镇,传遍百里之外。
徐老蔫儿出名了。别说婚、丧、嫁、娶,就连谁家的产猪不下猪崽都要找他看看风水、算算八字儿。
再后来,不但本县上的人知道徐老蔫儿,就连临县的人也慕名来找他算命、看风水。从此,徐老蔫儿过着不用劳作却衣食无忧的生活!
有人会问:“徐老蔫真的有那么神吗?”
雨欣说:“神个屁。娄老汉家的事,那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我搞对象时找他算过,根本不准!”
雨欣参加工作后,因几番恋爱皆不成功,确实找过徐老蔫。后面的章节里有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