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下市杏苑医院外科手术室内，无影灯下，一群医生护士面面相觑。除了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医院最近两年的新起之秀，最年轻的外科一把刀，杨济业医生，一向自信十足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茫然。
他转头看向手术台上那个只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的年轻人，又看了看监控的仪器，用毫无底气的声音问道：“还活着？”
站在他身边的手术护士忙点点头，同样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手术台，咽了咽唾沫说道：“是的，还活着。”
杨济业医生苦笑着看着身边的另一个医生：“我们要从哪里开始？”
江成浩医生也是一脸的茫然，全身骨骼碎裂，内脏破损，严重出血，他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啊。
从十八层楼摔下来，这种状态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那一台监控仪器。虽然响起的监控声间隔时间有点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一直在响，也就意味着手术台上的这个年轻人，他没有死的，他是活的，他有呼吸有心跳也有血压。
但是同样不可否认的是，面对这样一具躯体，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手术。他们唯一能做的是，挂上血袋，挂上消炎水，挂上生理盐水。
然后，就是一群人大眼瞪小眼，束手无措。
“这样也不行吧，难道我们这一群人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江成浩医生咽了一下唾液，迟疑地开口了，“一会儿出去，如果让家属发现我们什么也没干，恐怕也不好交代吧？”
手术台上的这一位，可是江下市首富展氏集团当家人展鸿文的次子展明奕。展氏集团几乎囊括了江下市大部分的产业，缴纳的税收十余年来稳居江下市企业纳税的首位。这位二公子虽然听说脑子不太好使，但是脑子再不好使，只要他的基因秉承展鸿文，那就不是他们这一群小医生小护士能得罪得起的。
“要不……先清理一下内出血吧？”有着近二十年手术经验的手术护士辛玥提议道。
杨济业和江成浩互相看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否则等下人推出去，被发现身上没有任何刀口，只怕他们得落个见死不救的恶名。
杨济业等人都有些垂头丧气的，自然也没有发现，手术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仓鼠大小，状若狐狸，背上长角的小动物，它瞅了一个众人不注意的机会，爬上了手术台，钻到手术布下，紧紧贴住年轻人的腋窝，银灰色毛发开始渐渐变成了肉色，让它和年轻人的手臂混为了一体。
这里众人虽然商量好了，可是总感觉不是滋味。这是第一次，他们连手术刀都用不上，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伤者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那种感觉，真的是一言难尽。
“让他……走得体面一些吧。”辛玥终究是年长了几岁，最早回过神来，环视了一遍众人说道，“也帮他收拾一下面部吧。虽然他是双脚先落地的，但是脸部被树枝划伤的地方也不少，收拾干净些多少也能安慰一下家属。”
虽然从伤者进手术室到现在，她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但是作为一个看多了生老病死的护士来说，她还是愿意相信家属是还没有赶到，而不是没人关心伤者。
众人这才打起了精神，一个护士拿了酒精棉镊子等物，打算清理伤者脸部的伤痕，突然间，她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辛玥以为小护士少见多怪，被伤者脸上的伤痕吓坏了，忙过来说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也不是第一次进手术室……啊？怎么会这样？”
辛玥的惊诧声惊动了杨济业，他正要过去看个究竟，就感觉到周围好像有什么异常。他怔了一下，猛抬头看向监测仪器，竟发现仪器上不知什么时候，数据竟然都正常了。
而就在此刻，辛玥也已经将手术布掀开，原本还是伤痕累累的年轻人，此时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伤口。如果不是尚存几道浅粉色的疤痕，让人看得出是刚刚痊愈的伤口，众人几乎要认为，手术台上的人被掉包了。
杨济业抢先一步来到手术台边，手伸向伤者的腿部。因为伤者是双脚先落地，所以双腿是骨折最厉害的地方，胫骨甚至已经从皮肤里戳了出来。
而现在杨济业看到的是什么？虽然看不出伤者两条腿的骨骼是不是完好，但是皮肤上已经看不到伤口了。
“X光室。”杨济业完全蒙圈了，他虽然年轻，但是在外科手术医生这个位置上，干了也有五六年了。加上跟随导师实习的日子，近十年的行医生涯中，没有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事情。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急需精密的仪器来告诉他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颅骨完整……肋骨完整……上肢骨骼完整……下肢股骨有骨裂痕迹，两边都有，不过不多，也就二三处。腓骨和胫骨也有骨裂……等等，这是什么情况？好像又骨裂在消失，那不成了肉眼可见的愈合了？”
放射科医生瞪着电脑屏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去看杨济业，却发现他的眼睛瞪得比自己还要大，过了很久，才发现屏幕一直没有变化。
“杨医生，这个患者是什么情况？”放射科医生不相信地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刚才是眼花了。明明一见之下有五处骨裂，就一眨眼的功夫，他再看就剩下三处了？肉眼可见的骨骼愈合，开什么玩笑，一定是看错了，是眼花。
“一个小时前送来的伤者，从十八楼掉下来的？”杨济业死死盯着屏幕。
“十八楼掉下来就是小腿骨骨裂？”放射科医生盯着电脑屏幕，突然嘲讽一笑，“哦，说错了，大腿骨也有骨裂现象，真的好严重啊。”
杨济业无暇去计较他的嘲笑，思索片刻，拉开放射室的门，对等在门外的护士说道：“彩超室。”
一圈检查下来，除了腿骨依然有四五处的骨裂，他身体的其他地方，跟健康人已经完全没有两样了。没醒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掉下来的时候撞到了脑部，脑损伤或者脑部有淤血导致的昏迷。
即便是这样，这也够让人目瞪口呆了。尤其是刚才肉眼可见的骨骼愈合，杨济业根本就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眼花。他有一种身处梦境的感觉，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也许一会儿他醒过来，会发现自己依旧在手术室，而手术台上的伤者，已经伤重不治了。
所以他得想办法让自己醒过来，他多少要给家属几句安慰。就在这时，身边的护士突然指着前方，不敢相信地说道：“杨医生，你看，你看！”
杨济业一回头，才发现一群医生从拐角处出现，朝着他们飞奔而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杨医生，听说你这里有一个十八层楼掉下来的伤者竟然只是腿骨骨裂，没有其他伤口？这可是奇迹啊。在哪儿呢？赶紧让我们看看。”
杨济业扶额，一定是放射科的小柴，这个杏苑医院的八卦王，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是能当八卦聊的？不要说主角人物还是江下市赫赫有名的展家公子。
就在杨济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同事时，江成浩医生匆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杨医生，家属来了。”
众人都是一惊，辛玥拿着记录本为难地问道：“杨医生，这手术记录要怎么写啊？”
杨济业这才回过神来，他沉吟了半刻说道：“就写脑部有淤血，导致的昏迷。其他地方……暂时没有发现致命损伤。”
辛玥呆了呆，这叫什么手术记录？救护车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当时心急火燎地把人推进手术室，结果仅仅只是脑部淤血，这也太可笑了吧？
不过幸好，人是活的，不是死的。只要是活的，那一切都好说。虽然跟急救时候的拍片和记录不同，但是瞒过家属还是没问题的。只听说过家属因为病人死亡要求追究的，没听说过因为病人痊愈要求追究的吧？
想到这里，辛玥松了口气。先把家属稳定了，剩下的事情，向上汇报，让领导和专家去解决吧。他们见多识广，也许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这些一线人员就不要自寻烦恼了。
“先把病人送去ICU病房吧，观察十二小时再说。”
杨济业医生也想明白了，他开始沉着地指挥众人。就在众人将伤者从手术台上移下来的时候，一个浅肉色的小小身影，悄无声息地藏到了伤者的脖颈下，而它的毛发也从浅肉色变成了白色，跟床单和枕头融为了一色。
手术室外，一个年轻人正在询问着什么，神色不见丝毫的担忧，反而有几分不满，眉目之间则跟伤者有三四分的相似。听见手术室打开的声音，年轻人转过身来，看向杨济业，微微颔首道：“医生你好，我是病人展明奕的哥哥，请问手术……”
“病人主要伤在脑部，因为脑部手术风险太大，所以我们刚才又做了一遍检查，发现淤血不算很严重，药物就可以消除，不需要通过手术解决，所以现在先送去ICU病房观察，再决定后续的治疗方案。”
年轻人的脸色一沉，不敢置信地反问：“就脑部淤血？其他呢？”
“是的，主要是脑部淤血引起的昏迷。”事到如今，杨济业不得不继续撒谎了，“其他……下肢有骨裂现象，但不是很严重，已经做了简单的固定，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医生，你确定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年轻人冷哼一声，靠在墙上，一脸戏谑地看着杨济业，“展明奕是从十八楼摔下去的，十八楼！一个从十八楼掉下来的人，你告诉我他只是脑部淤血和下肢骨裂？杨医生，你是在给我讲故事呢？还是自己在做梦啊？”
杨济业脸上有些下不来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确实是说谎，刚才在放射科看到的，可能确实不是眼花。可以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太奇怪了，知道弟弟无事，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反而质疑他的话。
虽然他的话确实值得质疑，但这不应该是家属的第一反应啊。
想着，杨济业沉了脸，往旁边让了一下，冷声说道：“展先生若是不相信，那就自己去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