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年,我又回到金鼎山,坐在亭子角落,看着亭外的细雨,纷纷落在湘神庙的屋檐。
陪着我一起的,有高中时代的阿强、杜哲和陈鑫,我们在每年的十一月三十号,无论身在何方,都会聚于金鼎山的湘神庙。
树叶摇坠,物是人非,当年那个庙里的白发婆婆已经去世了。
“你们之间,有谁抛银币,抛中过那池中的鱼嘴没。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投进去过。”在冬天肃穆的气氛中,阿强对我们问道,
“你这掷硬币的能力不行啊。”陈鑫挖苦说,又道,“你们身上有硬币没,看我给你们掷一个。”
“得了吧,你自己估计也从来没有投中。”我说。
十年的交情,大家都可以从对方的一字一句中知根知底。
“小染投中过吗?”永远在提问题的阿哲仍然没有改掉自己的这个毛病。
我们听了,都楞了一下,一致沉默地望向雾蒙蒙、阴沉沉的天空,烟雾缭绕的青山,即使在冬天它的颜色仍然苍翠。
是的,小染肯定投中过。
我们的心中都有同一个答案。作为一个喜欢用“式”在各种各样打赌中作弊的女孩,投硬币这种小把戏,她怎么可能会输。
想到这里,我的记忆不禁回溯倒带,回到了那天体育课下的时光。
因为频繁掷球,我的手腕感觉就像是被汽车撞上了一样,麻酥酥的。体罚佬真的有够狠的,居然让我们向墙传了整整一节课。
然而青春期的力气是用不完的,我和阿强还是精力旺盛地打闹着回到了教室,陈鑫和杜哲去学校的小卖部给我买最新的漫画刊和冰可乐了,我一进教室,就看见山神小染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她居然在整理上上节课老陈的教学内容。
“方小树,你怎么这么幼稚。”
我刚屁股还没挨到凳子上,湘小染头也不回地对我说道,她的侧脸,真的有够骄傲冷酷。
“有吗?你不觉着刚刚那画面超搞笑的吗,哈哈哈哈哈……”我凑到她身边笑,低头看着她在数学课本上演算,她仍然不为所动地在认真做题。
见小染满脸冷漠,我一屁股坐下,卸掉了浑身的劳累,然而却坐了个空,天旋地转,我直接摔到了地上。
我向后看,凳子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后移了半米。这无声无息的操作,一定是湘小染搞得鬼、
“哎哟,你报复心这么强哦。”这次我按住凳子坐下说,生怕它不在我手中会跑掉。
“你不是喜欢捉弄别人么,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被捉弄的滋味,感觉怎么样。”小染温和地对我笑,我视作对我的嘲讽挑衅。
“感觉很棒。”我一脸笑嘻嘻地,虽然屁股接触地面的滋味不好受,但男孩子的自尊心是不允许在女人面前低头的,我不甘示弱地回敬。
“下次再让我施‘式’作弄凡人,我会让你在天空中转圈的。”小染认真地说,然而我并不怕她吓唬我。
与此同时,陈鑫回到班上,看见我和小染在说话,妄图让我在小染面前出糗,用特花式的手法朝我扔过一瓶冰可乐,冰可乐在空中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倒转,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住它,还好接住了。
我握在手中感受了一下,瓶子硬得像一块石头,看来早在扔给我之前陈鑫肯定是使用了吃奶的劲疯狂摇过。这种小把戏还是太低端了。
“好,我错了,我给你赔罪,喝瓶可乐吧。”我将冰可乐递给小染,试探性地问道。
“可乐是什么?”她果然不知道。
“就是一种饮料。”
“饮料又是什么?”
“就是水。”我十分具有解释的耐心。
“黑色的能喝吗?”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接过我递给她的瓶子,“怎么打开?”
“扭开就行了。”我示范性地教导小染,拿回了瓶子,她比我臆想中的单纯。我将瓶口对准湘小染的方向,果然,在我扭开的瞬间,瓶中的可乐像是已待绽放许久的喷泉,马力十足,瞬间泡沫横飞,水花飞溅。
“哎呀,怎么会这样,陈鑫你之前摇过了?”
还没有摸清楚状况的湘小染,呆愣地看着我手中的不断涌出咖啡色泡沫和液体的可乐瓶子。
我见着“意外”的一幕,很是“着急”,赶忙贴心地拿自己课桌上的纸巾给我和湘小染擦掉身上、桌子上的水渍。
小染看着手中的溢出来的可乐,愣了一下,没有惊慌,却傻傻地笑了出来。
“这就是可乐吗?好好玩哦。”
她这般真诚地感慨,斜阳中,小染单薄的身影,我第一次觉得特没有成就,尤其是捉弄了一个单纯、好看的女孩,哪怕她是一个神仙。
“陈鑫,你太过分了。”阿强为湘小染义愤填膺地说。
“对啊,太过分了。”我跟着附和,但是我明白我更多是在说自己,这个责任如何也推脱不了。
只剩下陈鑫一个人站着凌乱,懊悔不已。
体育课后是自习时间,小染将她做好的数学笔记递给我,上面用荧光笔勾画好了重要步骤,我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尤其是在做了亏心事之后,她温柔的举动尤其让我的内心感到局促不安。
“我又看不懂。”我斜着眼接过她递给我的笔记。
“我做的又不一样,你看完后,再自己认真的算一遍,这个知识点就掌握了。”
“小染,你读过书吗?”我看着笔记本上上密密麻麻的像鬼画符一样的数字,脑袋的内核处理器感觉要炸了。
“读过啊,我读书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她自豪的说,“而且当年我读书可厉害了。”
“你认真点看,不要弄虚作假,不懂就问我,我可量身为你写的,你的成绩我早就了解过了。”
听了她的话,我试着强制让自己看数学课本上的题目演算,这点颇令我头疼。
世界能不能不要存在数学这种东西,想来又不可能,只能暗自在内心叹气。
就这样,在以后每节自习课,我都拿着小染做的笔记科目,强迫自己认真地读书,不认真是不可能办到的,因为小染在旁边监督,并且时不时跟我讲我看不懂的步骤。
我的数学成绩,就是这样挤着一点一滴的时间,一分一分地攀爬上去的,在一个月后的月考,老陈震惊地看着我的数学模考成绩,感慨我这个永不相交的渐近线也有大拐弯的一天。这都是后话了。
在熬过了最痛苦难熬的学习时间,我终于捱到下课的解放时间,我可以骑着单车回家了。不用大扫除,也没有留堂作业,万岁!
然而在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是,湘小染说要同我一起回家。
“你回家我要怎么给我爸妈说。”我眉头紧锁,推着单车问着她。
此刻我俩正走在梧桐路上,我走在单车的左侧,她走在单车的右侧,秋天落下的梧桐叶在脚下吱吱作响,而路边电线杆上的麻雀则一直在摇头晃脑。
“你不是说,我是你表妹吗?”
她极其简单地回答我,为了避免后来被人揭穿穿帮,我已经把在器材室胡编乱造的故事全跟她说了。
“那个是糊弄阿强他们的,怎么可能糊弄过我妈,我妈又不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妹妹!”我手扶脑袋,大感头疼。
“没事,我已经篡改了叔叔和阿姨的记忆了。他们会相信你说的一切的,我现在真的就是你的表妹了。”
她微笑着对我说,露出洁白的牙齿。她是怎么可以做到把篡改记忆如此重大的事情说得那么轻松的,仿佛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
“你还能篡改别人记忆吗?”我吃惊地问道。
“嗯嗯。这是很复杂的‘式’,别问那么多啦,反正我又不会骗你。”她宽慰地拍了拍听呆了的我的肩膀。
回到家,果然一切按着湘小染说的那样,她在我父母眼里,已然成为了暂居在我们家中的一个可爱可亲的漂亮侄女,在吃饭用餐的时候,我看着老妈老爸对她关怀入微的模样,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你以后别把式用到我家人身上。”
“怎么了?”她疑惑不解地看着我说。
“不知道,就感觉怪怪的。”
“没事的,等我实现了你的愿望,我就消失啦,生活一切都会回复常态的。”她语气轻松地说,我必须承认在听见小染说她会消失的时候,我的内心充塞了遗憾的滋味。人是永远无法满足的,当你不得已接受了既定的程序生活,又能够改变的时候,你会舍不得那份既定的程序生活。
即使这样,生活也要继续,而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秋季越野赛的这天,一场很无聊的比赛就这样来临并且要开始了,我充满了热血与斗志,我家的金毛小黄都看出来那天一夜之间,我拥有了超乎常人的旺盛精力。
“有这么重要吗?不就是跑步吗?”在上学的路上,湘小染的眼里充满了疑惑。
“有那么重要!”直视清晨的朝阳,不顾它的刺眼夺目,我十分中二热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