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安陵,联姻,嫁给安陵主君。
几个从未想过的词在脑海里跳来跳去,笑容凝固在易宸璟脸上,看向白绮歌时,眼里带着怯生生的茫然。
“不要闹了,绮歌……”
“我没有胡闹,两国联姻有白纸黑字为证,早在我来之前就已经确定。”放开易宸璟的手后掌心有些凉,很不习惯,白绮歌还是竭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和,将无法言喻的剧痛深藏。
他只是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而她,这几天以来饱受折磨,心碎难拾。
故作轻松露出无谓表情,白绮歌后退三步,与易宸璟错开的距离恰好在他可触及范围之外,带着苦涩笑容,决然转身。
再不走,她怕自己会动摇,会忘记信鸟带来的催促。
再不走,她怕易宸璟会阻拦,会让她失去离开的勇气。
只要看他一眼,一切一切,所有掩藏的痛苦都会暴露,所有不想、不愿都会被他知晓,那时他定然不肯轻言放手,许是遥国与安陵又要陷入战火,而白家名誉将会又一次因她受辱。
纵是痛彻心扉,也要抵死挣扎。
毫无预兆的消息成了吞噬人心的黑暗,易宸璟站在原地失去反应,似是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直至白绮歌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僵直的腿脚仍未挪动半分。
要他如何相信她要另嫁别人的残酷事实?她是他的妻子,唯一的,永远的,不是说好了吗?
碧落黄泉,三生七世,执子之手,永不分离。
原本欢悦气氛因着那一句话彻底碎裂,就连遥皇和偶遂良也愣在原地难以接受,唯有皇后看懂了白绮歌无声脚步下的忍痛情伤,也唯有她不至呆若木鸡,撩起裙角冲到易宸璟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响亮耳光。
“看什么!还不快追!你要让她伤心死吗?!”
是啊,要追她回来才行,不然她会变成别人的妻子,今生今世再不能陪在她身边,不能唤她的名字,不能拥着她,不能看她的喜怒哀乐……
易宸璟捂着指印清晰的脸颊忽地清醒,瘦长身子晃了晃,发疯一般冲了出去。
“来人!立刻派禁卫营去城门!”皇后紧跟着冲到门口,望着白绮歌和易宸璟先后离去的方向,目光陡然闪过一丝冷厉,“保护太子和太子妃,谁敢把太子妃带走,无论身份……杀无赦!”
藏着怒火的命令传入耳中,偶遂良微微低头向遥皇看去,那张苍老面容些许恍惚。无声叹息悄悄散去,满是老茧的手掌拍了拍挚友肩头,无语凝重。
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追不回白绮歌,易宸璟这辈子怕是要毁了。
易宸璟肩上的伤口尚未痊愈,脚步一快便会引得伤口撕裂般疼痛,尽管他几乎是不要命地狂奔,眼看追上白绮歌时还是到了皇宫之外,连接到命令后赶来的禁军也已经到场。
“皇后有令,凡欲劫持太子妃者,格杀勿论!”领兵校尉抡起长枪,横身拦在白绮歌面前。
“没有人劫持我,再说,我也不是你们的太子妃。”白绮歌寂然浅笑,轻轻推开身前长枪,“校尉大人请回,这是昭国与安陵国的事,与大遥无关。”
面对传说中的战妃,那校尉竟有几分胆怯,说话也磕磕巴巴不怎么利索:“我、我不知道什么安陵还是昭国,皇后说要拦着就得拦,请太子妃不要为难我们。”
到底是谁在为难谁呢?白绮歌叹了口气,无奈目光看向前方。
如信上所言,安陵国派出将军卢飞渡与军师兀思鹰两员重臣亲自来迎接她,依着对安陵主君模糊不清的了解,白绮歌毫不怀疑这两人是带着大兵前来的,而卢飞渡和兀思鹰也没有辜负白绮歌的猜测,见禁军营上前阻拦,卢飞渡挥了挥手,立刻从身后及两翼窜出近千士兵,将不过几十人的禁军营小队团团包围。
“你、你们是什么人?太子妃快回——”尽忠职守的校尉忽地被推了个踉跄,瞠目结舌地眼看白绮歌越过禁军营,步步走近从天而降的奇兵。
“卢将军请收回人马,这些禁军士兵并无恶意,我不想看到他们受伤。”
卢飞渡耸耸肩,装作看不懂白绮歌面上愠色:“好说,他们不阻拦三小姐跟我们走,我自然不会搭理他们。”半侧过身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卢飞渡又换上爽朗笑容:“车马已经备好,三小姐的事都解决完了吗?完了的话请跟我们走吧,主君正等着呢。“
白绮歌稍作沉默,而后淡淡点了点头。
“绮歌!”
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声自身后传来,卢飞渡扬头望向匆匆追来的易宸璟,两道剑眉拧到一起,语气里满是不爽:“没完没了了吗?”
“卢将军再等片刻,容我对他说几句话。”白绮歌深吸口气,转身,被风吹起的发丝寂寂飘荡。易宸璟拖着伤痛身体步步逼近,怎奈白绮歌随他靠近而慢慢后退,始终保持着触不可及的距离,直至距离马车还有几步远时才停下脚步清淡开口:“若要成为王者就必须拿得起放得下,宸璟,你我缘分已尽,是时候放手了。”
“谁说的缘分已尽?他们吗?”易宸璟已经分不清是怒是恨,一手指向卢飞渡,眸里充满血丝,“我就说安陵国怎么会善心大发出兵援助,原来是在暗中盘算着怎么把你抢走!我不管,只要他们敢带走你,我立刻发兵将安陵国夷为平地!”
“你不会那么做的,因为你明白,现在的大遥再经不起战争。”
满腹怒火被平淡直白的言语堵塞胸腔,易宸璟想要威胁安陵国放人,却发现,自己的恫吓在白绮歌面前是如此无力。她太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所以才能平静地告别,让他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该说的都说完了吧?真麻烦。”卢飞渡嘟嘟囔囔走到两人中间,手臂一伸,隔断了易宸璟矛盾纠结的目光。
白绮歌没有再多说什么,当初与安陵国签订契约时她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只不过分别时的痛,远比她现象的更加难熬。垂下眉眼背对易宸璟,抬起的脚步仿若被无数藤蔓缠绕勒紧,每走半步都要耗尽许多气力,然而白绮歌还是固执地向前走,既不肯回头再留恋一眼半眼,也不肯与易宸璟更多交谈。
断就断了吧,断得彻底,他也能少些心痛。
“她去你们安陵算什么?侧妃?空有名头的摆设?还是其他什么身份?”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白绮歌和卢飞渡停下脚步,粗心的青年将军挠了挠头耳朵,面上带着一丝尴尬苦笑:“这……我哪知道?又不是我要娶她。”
“别胡说八道!”关键时刻兀思鹰一声低喝止住卢飞渡的胡言乱语,精瘦的小个子军师走上前,朝易宸璟微微躬身,“太子殿下大可安心,我主君早决定册封三小姐为后,且只认她一人为妻,定不会亏待了三小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荣,听着倒是很美,易宸璟却冷笑,森凉目光幽幽盯在兀思鹰脸上,一词一句,咬牙切齿。
“就算绮歌不能生育也无所谓?安陵刚建国就断了香火也没关系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一国之君除了执掌朝政,最重要的是就是传宗接代,香火延绵自然异常重要。可是,事实真的如易宸璟所说,白绮歌不能生育吗?困惑惊疑的眼神聚集在白绮歌身上,因此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抹素淡身影无法抑制的颤抖。
不,能,生,育。
这是易宸璟愤怒绝望的诅咒,还是谁早就知晓却深深埋藏的秘密?无论答案是哪一个,白绮歌的心都会撕裂,而她在不得不面对事实时,宁愿正确答案是前者。
他若恨她,她理解,能接受,若说她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
那么,离开易宸璟、离开家人的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惨白着面色慢慢转身,凄然表情让人心酸,问出的话音也颤抖着,虚弱无力:“易宸璟,你说过不会再骗我。”
“我没有骗你。”看见那双几近绝望的眼眸,易宸璟心疼得要死,然而刚才头脑一热说出了想要死守一生的秘密,这一刻,再想隐瞒已经不可能了。喉咙里揉碎半声哽咽,易宸璟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离开白绮歌脸颊,声音里的颤抖竟比她更剧烈:“你听我说,绮歌,我没骗你,那时你服药小产落下了遗症,太医和毒医前辈都说你……我不想你太难过才一直没有说,我也不在乎以后会不会有孩子,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如此痴情的告白会让很多女人心动吧?堂堂太子,心系一人,不在乎她的容貌、缺陷,宁愿与她厮守一生,这样的故事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感人的。
只是白绮歌感动不起来,或者说,已经失去用来感动的那颗心。
幽幽轻叹徘徊低起,清脆如玉的声音带着熟悉语调钻出马车,伴随挺直身姿一同出现,瞬间,灼伤了易宸璟的眼。
“除了伤害她你还会做些什么?我说过吧,能保护白姑娘的人才有资格站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