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国最耻辱一夜之后三天,白绮歌几乎滴水未进、彻夜不眠,易宸璟被遥皇禁足东宫正殿不许见任何人,她又要每天被传来传去解释那晚不在敛尘轩的原因,纵是身子不疲,心也累透了。
期间她去将军府看过偶阵雨,活泼娇气的少女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终日蜷缩在床榻一角紧紧抱着身子,好像四处无不是要伤害她的罪恶双手。偶遂良没有则怪白绮歌,但言语态度终不像以前那般热络,眼看唯一女儿如惊弓之鸟心智错乱,纵横戎马大半生的老将军迅速苍老,人也变得沉默寡言。然而最让所有人意外且怀疑的是,偶阵雨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或惊恐躲避,唯有见到白绮歌时忽然爆发,小小身躯冲到白绮歌身边一顿捶打,打没了力气就去咬,在白绮歌手腕上留下深深一道渗血齿痕。
“假如事情与祈安公主无关,偶小姐缘何见了她这般愤怒激动?平日祈安公主都在敛尘轩居住,偏偏那日不见踪影,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有朝臣提出质疑,矛头直指白绮歌,她只能沉默以对。
偶阵雨为什么这么愤怒她也不知道,甚至她根本没想过那晚出宫后偶阵雨会来找她并在敛尘轩过夜,早知如此,她又怎会置那无辜少女于不顾,跑去宫外与宁惜醉酣饮解忧?
说到底,始终是她有不对的地方。
白绮歌的沉默让谣言越传越凶,因妒生恨指使贼人暗下毒手结果忘记提防外人被异域公主勾走了夫君……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从皇宫扩散到帝都每一个角落,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战妃的名号似乎也染上一层黑墨,提及时总要比从前多上几分轻蔑之意。
“绮歌不会做那种事,我也是被胭胡使陷害的。”紫云宫偏殿,难得遥皇与皇后都在场,易宸璟面对严厉质问只淡淡说这一句。
“你说没做就没做?这天下真真假假是不是都凭你一张嘴决定谁对谁错?”遥皇怒气冲冲,全然不顾旁侧还有朝廷重臣和几位王爷,显然是气到极点。易宸璟是太子啊,身为太子去赴异国使臣的宴席居然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更糟糕的是还被其他国家使者撞见,大遥脸面何存?他这个皇上脸面何存?
皇后不像遥皇那般愤怒,扫了眼一左一右站着的白绮歌与易宸璟,冷冷哼了一声:“本宫看这件事未必就是太子与祈安公主的错,那偶家的小丫头不顾身份整日在宫内乱跑,本身就不成体统,再说那晚祈安公主并不知道她会去敛尘轩,怎么可能指使恶人施暴?皇上生气臣妾理解,可也要秉着公道处理才行。”
“她的事先放一边,就算没有暗害小阵雨,私自出宫也是重罪一条。”遥皇懒得看皇后,事关后宫风气且皇后主动要求干涉,他没办法硬说不许,这也是今天心火旺盛的原因之一。收敛起怒意放低声音,遥皇脸色依旧沉冷:“现在最需要解决璟儿的问题。漠南五使作为友邦使者身份非同寻常,朕早说过一切事宜都要小心妥善处理,先前烟罗公主几次出语调戏朕看在眼里,璟儿做的也算得体,怎么偏就最后关头出了岔子?再有不到十天五国使者就要离开了,闹出这种事你让朕怎么为你收场?”
“那日是阮烟罗下药让我醉倒,儿臣什么都没做过。”
“你出去就这么说,问问谁信?”遥皇怒极反笑,重重一拍桌子。
易宸璟闭上嘴不再辩解。该说的他都说尽了,这几天他悔过、气过,为自己的不计后果的冲动行为自责过,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懊悔也于事无补。遥皇劈头盖脸的责骂令他厌烦,无处不在的议论更是让人恼火,唯一能当做安慰的是白绮歌信任目光,那种不需言语却心有灵犀的默契。
他信她不会伤害偶阵雨,她信他不会妄动色念,暴风骤雨中,需要的也仅仅是彼此信任支持。
早没了权势只剩空壳的右丞相见遥皇举棋不定,轻咳一声探了探身:“现在不只满朝文武和漠南五使关注此事,就连民间也都等着看皇上如何决断,宫内有恶人为非作歹事小,胭胡与我大遥关系事大啊!臣恳请皇上妥善处理,既不损我大遥颜面又能安抚胭胡使者,最主要的是,还偶家小姐一个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她一介草民在宫里到处撒野是公道吗?那贼人为何不去其他地方偏对敛尘轩下手,还不是平日里你们看敛尘轩势力单薄好欺负造成的?要说公道,最该给祈安公主才是。”皇后久不出浣清宫,一旦出场便处处彰显皇后威严,那些朝臣虽然知道遥皇厌恶皇后却也不敢冒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昔年隶属司马将军和姚丞相的残余势力亦没有斩草除根。
明哲保身,个个都精通得很。
遥皇沉默少顷,再开口问向皇后,凌厉目光却是向白绮歌望去:“皇后对祈安公主倒是关照得紧,之前有过往来吧?”
“她是要成为太子妃的人,臣妾身为皇后理应多些关照才对,宫中礼节繁琐,哪一样不得手把手地教着?”皇后丝毫没有紧张之色,一言一语对答如流,白绮歌和易宸璟却对望一眼,心里暗道要糟——皇后偏袒得如此明显,倘若遥皇把白绮歌归入皇后一派势力,今后免不了要给她穿小鞋狠打压了。
果不其然,遥皇看着白绮歌冷笑,曾经的慈祥形象荡然无存:“谁会成为太子妃尚无定论,皇后准备做早了。小阵雨虽然失去资格,那边不是还有一直想要联姻的烟罗公主吗?既然生米已煮成熟饭,不如就让璟儿娶了那烟罗公主扶为正妃,一举两得,还能落个天下太平。”
遥皇说的是气话还是真有这个打算无从分辨,易宸璟只顾着沉下脸色,倔劲儿上泛:“儿臣说过,此生非绮歌不娶!”
“睡都睡了你还理直气壮说非谁不娶,朕看你就是欠教训!”遥皇气急,随手抓过茶杯就要往易宸璟头上摔去,吓得一众大臣急忙上前阻拦。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打坏了太子殿下可怎么办?”
“那胭胡只是个漠南小国,公主再高贵也不及我大遥太子尊贵,皇上万万不可为了个小人物伤了太子殿下呀!”
“大不了娶了烟罗公主便是,封她个侧妃算是给胭胡面子了,也不为至于难太子和祈安公主……”
一时间众朝臣各抒己见,多是向着易宸璟的,却也有少数诸如右丞相之流在后面冷笑。事实上目前的遥国除了易宸璟之外再没有合适的太子人选,处处与易宸璟作对的人大致分成两派,一派是右丞相所属,因为大皇子被撵下太子之位而失势意图报复的,另一派则暗中作祟,想要将被封王边陲的五皇子易宸暄再度扶起。
这样情况下易宸璟犯了足以令遥皇龙颜大怒的错误,别有用心之人自然借机起事,白绮歌虽然感动于他的执着,担心却是无可避免的。然而她也知道自己的担心毫无用处,事情闹得这么大,无论是易宸璟还是遥皇都不能轻松解决,就算偶将军和偶阵雨不继续怀疑她,阮烟罗也会为了自己的“清白”以及更深层的目的纠缠不休。
混乱中几不可闻一声叹息,白绮歌挪了挪站得发酸的腿,垂下眉眼静心思考,没有注意到来自另一侧忐忑而温柔的目光。
“皇上,胭胡国副使求见。”陶公公低声向遥皇通报。
遥皇皱眉,沉吟片刻大手一挥:“准见。”
吵闹声被不请自来的胭胡使副使驱散,殿内目光齐刷刷望向门口,一度被遥国文武大臣当做笑料的索南一改奴颜屈膝表现,胸膛挺得老高。
皇后一声哼笑,不屑意味赫然分明:“副使这时候前来所为何事?该不会是受烟罗公主之命来商议联姻事宜的吧?”
有些人天生奴性,就算披了张富贵皮囊仍直不起腰,即便勉强扳直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被人呵斥两声后又奴隶一样弯下去了。有易宸璟风流绯闻在先,索南本想倨傲一些装装样子,无奈皇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那份气焰也就越来越弱,最后干脆恢复成缩头缩脑的窝囊状态:“皇、皇后误会了,我们公主并没有逼婚之意,派我来正是为了转告太子殿下和遥皇陛下不要多想。我们公主说那件事是她心甘情愿的,恳请遥皇陛下别怪罪太子,这件事绝对不会传回漠南,请放心,放心……”
阮烟罗居然没有拿这件事作威胁提些条件?索南带来的传话让遥皇等人均感意外,心情却放松不少,唯独易宸璟冰冷脸色依旧——他本来就什么都没做过,什么叫她阮烟罗心甘情愿?主动勾引、下药害人还假装失身,到头来反倒是她当了好人,这份人情简直卖得莫名其妙!
吃亏的一方不追究,那么这件事就好解决多了,遥皇阴沉数日之久的脸上终于见到一丝晴朗,礼貌地送走索南后又遣散屋内议论不休的众人,只剩下似乎有话要说的皇后没有离去。
“司马荼兰,你干的好事!”人一离去,遥皇的脸色又急速变化,冰冷愤怒。
“我干的好事哪有你多?”皇后镇定自若,好整以暇地玩弄着长长指甲,语气寡淡无味,“棒打鸳鸯,毁人所爱,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变过。”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一些遥皇不愿想起的往事,一时无语,只剩停不下的咳声。听着那咳声剧烈痛苦,皇后冷淡面容微有变化,迟疑片刻却又失去表情,挑起唇角笑得人心寒。
“易怀宇,你已经老了,还不肯放手是吗?那就由我来帮你吧——累着你一生的大遥江山,覆灭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