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541年。
6月13日。
时正晌午烈日当空寻常的衣服都抵不住汗水的侵袭。
一支人困马乏的队伍缓慢的行走在古驿道上。
他们今早四更造饭天刚蒙蒙亮就离开借宿的博观寺。
脚下之路说是驿道其实已经是坑坑洼洼野草重生的沼泽!。
要经过仔细辨认方可以看不出不知是何年修建的一条残破路基。
原先的驿道维护保养的很少而被今年的战车不断的碾压马踏。
路基已经破坏殆尽行走在驿道上的这支队伍一共才30多人却拉出较长的距离。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器宇轩昂的壮年汉子。
他头戴冠牟容颜俊美身材魁梧面庞上长着一副浓密漂亮的两缕长髯。
天气闷热他却仍着一身金丝黑绸边的戎装左手持疆右手握着一柄长矛。
两眼则定定的目视着前方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矮小的侍卫打着一面青红大旗上述一个大大的{杨}字。
他示意的向路人召示着这支队伍的主人乃是西魏王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杨忠。
当下在其左右簇拥着几位彪悍的亲兵。
再后就是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带有帐篷的马车。
再之后是分别由骆驼骡子拉着的四辆装载粮食。
炊具帐篷杂物的辎重车辆。
车辆两旁以及车后分别由20名骑兵沿途护卫。
天气炎热路况又太不好车马只能在颠簸中艰难前行。
放眼望去驿道两旁的田地因近年征战已很少看到有农夫耕种的庄家。
因为正遇盛夏雨水阳光使得田地生长丰沛各列荒草竟相疯长倒是显出一片既苍凉又充裕的景象。
骑在马上被毒辣的日头晒的大汗淋漓的杨忠手搭凉棚望见远处路边有一注绿荫如该的千年老槐树。
于是他两腿紧夹了一下马身。
马便立即如箭一般奋力朝前驰去。
近前才看清楚大槐树下有一盏食桌几位老者正围桌而坐。
再走近几步老者们便一窝蜂一样沿着坡路逃散。
杨忠寻着老者们逃窜的背影望去见路旁径直有一条潺潺小溪溪上有一条老旧歪斜的木条。
桥那边散乱的长着一些枯萎的杨树。
树底下有几间破旧的茅草房几位逃窜的老者皆翻越小桥一头扎进村去。
杨忠的坐骑奔跑到大槐树下纵身下马才看见石桌旁还务自立着一个破衣烂衫的老人正朝着自己不自然的微笑。
杨忠把缰绳交给身边的侍卫。
搭话道。
“他们都跑了,你为何不跑呢?”
老者沙哑的回道。
“他们胆小,害怕呀。”
杨忠把脸一沉说。
“难道你就不害怕吗?”
“我就是卖个卖凉茶的,身无分文,谁要打劫我,那还不得哭着走啊,大热天的军爷们喝杯茶,歇歇脚吧。”
说话间几名紧随其后的亲兵也都跟着纷纷下了马杨忠朝后看去吩咐说。
“请夫人也下车喝茶,路途还远,不妨在此地饮茶避暑。”
一名侍卫立即去给还在后面行走的车碾传话杨忠在石桌旁一块当凳子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老者从木桶中舀出一碗凉茶恭恭敬敬的朝杨忠递了过去杨忠接过茶碗放在鼻息闻了闻。
“嗯,好茶,好茶。”
喝了一口便把茶碗放在石桌上取下头盔也放在石桌上然后把手伸进了盔甲上的铁兜里摸出一锭十两银子说。
“老人家,这点小意思收下吧,全当做我们的茶水钱。”
“军爷,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军爷来访咱高兴还来不及嘞,怎能收军爷的钱呢!”
老者一再推脱。
“我的一碗茶能值什么钱,军爷尽管喝就是,不朝您要钱。”
“那这样吧,老父,你去村里弄点新鲜的菜来,今晚我们就这里埋锅造饭,我们好久都没有吃过纯绿色的美味了。”
老者迟疑一下点头说。
“好,好。”
“农家地里的菜不值什么钱,都是自家耕种的。”
“别再废话了,我等腹中饥饿,收下银子快去吧。”
老者看面身前的军爷执意要给不收又害怕惹事迫不得已勉强收下了银子这才跨过小溪上的木桥回村去弄菜。
行驶在后面一辆挂棚的豪华车撵在一名侍人的驾赶下率先抵达大槐树下。
先从车中下来的两名婢女和还在车里的另一名婢女前搀后扶的把杨夫人吕氏给安抚下车。
乍一看吕氏夫人不到30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特制的绫罗大裙服大腹隆隆不久就要临盆的样子。
因为沿路颠簸目下她已经被折腾的小脸蜡黄四肢疼痛一个婢女在石头凳子上铺好棉垫这才好不容易的搀扶着她坐下。
随后陆续抵达的辎重车也一辆一辆的停在槐树不远的小溪边士兵们帮着给骡马卸下辎重。
骑兵们也给战马松了肚带取下马鞍便将牲口牵到溪边饮水吃草火头军更是顾不上先喝一口水他们忙不迭的找寻避暑之处。
驾斧。
搭帐。
造饭。
都是眼下要忙碌的工作。
大将军杨忠此次就是专门护送夫人回老家武川镇生子杨忠祖籍虽为弘农郡华阴县人因为他第四世祖杨延寿曾拜官职为北魏武川镇司马。
至此举家迁入武川后来子孙们也都以武川为家。
作为西魏的先锋大将在此社会动荡不安的年月里成年累月的东征西讨生命朝不保夕加上不久前曾经命相书侍为夫人看相人家只是说。
“吕氏夫人肚子里怀的一定是个男孩。”
杨忠便不惜长途跋涉也要将夫人送回故里好让杨家的长子在相对安定的环境中出生成长。
不出一个时辰卖茶的老者率领着另外两个老人一人挑着一副担子踏过木桥悠悠晃晃的回到大槐树下。
面框里盛满各种各样的瓜果蔬菜卖茶老者放下担子从一支破烂的面框下翻出一块烟熏的老腊肉。
“你们家还有这种存货?”
杨忠看着老者的穿衣打扮对能拿出腊肉来招待颇感惊奇。
“看来这里的乡亲们过的还不错。”
“唉,军爷,您看到的只是表面,这年头哪还是人过的日子。”
老者长叹一声继续道。
“咱村正处驿道旁,原有千户人家,以前热闹的很,军爷,您再看看现在村里头还剩多少房宿,村里正处交通要塞,隔三差五不是兵就是匪,常常进村滋扰,官府默不作声,军爷你听听现在村里还有一支鸡叫声吗。”
杨忠鼻子开始泛酸问道。
“老人家,那您这肉是怎么来的?”
“今年正月,家中的米缸已见底,我没办法就迎着风雪走了两天,才进了大青山里,不料运气还不错,打杀了一头野猪,可等我扛着野猪兴高采烈的回到家中时,老伴儿却已经饿死在了床上,因为没钱安葬老伴儿,请乡邻给老伴儿下葬,用去半边野猪肉,剩下的这半边,我一直也舍不得吃。”
杨忠不觉一阵心酸他细细的审视着眼前的老者若有所思的问道。
“老父,你这么大年岁,上山打猎,来回要走这么远的路,且还有这样的身手,莫非是当过兵的?”
“何止是当过兵,我还在战场上杀过敌人勒。”
老者把破衫一脱露出满身的伤疮。
“村里的男人谁没进过府兵营,他们大多都客死他乡,村里现在还活着的几个老者和我一样,全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时下和老伯同来的另外两名老者早已将菜担挑到溪边同士兵们洗菜去了。
槐树下杨忠和老者越聊越投机。
“我们一路走过来,根本没有见地里长庄家,你们这些菜是从哪里弄来的?”
老者说。
“人活着,就要想方设法赌命,大路两旁时常过兵,人踏马搅,好多农人就没在路旁种过庄家了,村里人为了活命只能躲在山坳里,东一块,西一块的种点地,在水洼边种点菜,村里活着的人不多了,夏秋两季种点庄家和蔬菜,日子还是过得去的。”
老者摇头叹息忽然又问。
“军爷,据您估算,这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方能止息呢。”
杨忠摇了摇头说。
“唉,老伯,其实咱们这些当兵的人,也早就不想打了,只不过将在外君命也要受啊。”
老者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杨忠问。
“军爷,您是送夫人回家送娃儿的吧,您若真不想打了,不正好就便解甲归田吗。”
杨忠听完这席话开怀大笑。
“好主意,好主意啊。”
然后收敛了笑容继续说。
“老伯,你想想如果咱们东边的北齐国和南边的南梁国,听到咱们西魏大将军都回家种地了,那他们还不调兵遣将杀咱们一个片甲不留吗,那样不仅我本人失去一家妻儿老小,甚至连这西魏江山社稷也都不复存在了,列国诸侯各控一方,你想吃掉我,我想吃掉你,一个个都虎视眈眈,铆足了劲呢,您说这仗还有完吗?”
将军和村夫的谈话戛然而止只听头顶树叶被风吹的呼呼作响过了一会随风送来阵阵饭菜香味。
军士们便都在大槐树的树荫下席地而坐美美的吃了一顿既有新鲜菜肴又有野味的大餐。
众人各就各位婢女将吕氏夫人搀入车撵队伍在偏西的日头照射下重新上了路杨忠拱手道。
“老父,多谢了,今日热情招待,杨忠铭记在心,来日若咱在路过定将报答。”
杨忠跨上马又仓促的问。
“老父,此地与大青山般若寺应该不太远了吧?”
老者急忙指向前。
“不远了,不远了,你们沿着驿道走,转一个弯就看见了。”
随着兵马的扬长而去村里的几位老者重新聚集在大槐树下喝茶纳凉谈天说地。
日头渐朝西沉老者正未收拾完展准备回村忽然听见一阵马蹄的哒哒声从古驿道上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见一匹雄壮的枣红大马疾驰而来背上驮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马行至树下眼见一身着百衲衣僧袍的僧人跳下马鞍朝着已经站立的老者们合掌说。
“阿弥陀佛,贫尼智先叨扰各位施主了。”
众人一听不禁骇然见这女子戴着一顶出家人的帽子风尘仆仆的面庞上已被汗水划成了道道沟痕。
如果她不说自己是贫尼真的分辨出她是女的还是男的况且罩袍的前阶和后背已被汗水如湿又被太阳烤干已经显出灰白色的汗字。
不过看她从马上一跃而下的矫健身手却显出不是个寻常的女尼她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又自称是[贫尼]。
凡此种种在老者们差异的目光扫视下贫尼智先终于道出了自己匆忙赶路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