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因为怕宣道卫的搜捕,两人没有回镇上去,而是南下进入往人烟稀少的深山,二人行了一天,夜了便在野外露宿。这些年他们经常四处游历,露宿野外是常事,再加上有两个完美的仆从,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孩子,他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一直是如此,一路上都像个木头似的,不管兄妹两个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话,永远是张大一双惊恐无比的眼睛,愣愣盯着兄妹两个。问他饿了吗不说话,问他渴了吗他也不说话,但当把食物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又拿着吃。而吃完了之后便又像之前一样蜷缩在某个角落,继续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周围,变回一尊木头。
凌千千本来想和他说些话,可是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便放弃了。此时,她歪着身子坐在大树下的石头上,盯着那孩子,唉声叹气道:“哎,哥哥,你说咱们接了烫手山芋,接下来怎么做啊?”
凌百百正低着头玩弄着一根树枝,听了妹妹的话,停住呆半天,抬头道:“我想把这个孩子带回去。”
凌千千回头,盯住凌百百。
“宣道卫追他追得紧,我们又找不到别人收留他,我们只能自己带着他——”
“带他去哪儿?”
“回傀儡门。”
“不行。”凌千千断然拒绝:“不能回傀儡门,如果傀儡门收留了他,消息一旦传出去,会给咱们带来灭顶之灾,我们不能这么做。”
“可是如果我们不这样,他怎么办?”凌百百看着那孩子,一派担忧:“你看他这个样子,别说遇到宣道卫,就算没有人照顾他,他也会死的。”
然而凌千千却冷冷的笑了:“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软了?”
凌百百苦笑:“或许不止是心软——”
“那还有什么?”
“还有——”凌百百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抬头看向头顶被树枝叶遮蔽了大半的没有星辰的穹窿,慢慢吐出两个字:“星辰。”
凌千千亦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里没有光。
她目光回到哥哥身上,不可思议的样子:“哥哥,你相信天门星的传言?”
凌百百神色肃然:“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东西是我们无法解释的,一些神秘的力量,一些古怪的传言,还是无法预知的未来……我们活在这样一个世界,应该对某些东西保持敬畏。不是吗?”他眉毛微挑。
“可那毫无根据——”
“的确没有根据,但这种没有根据的断言不过出自你我二人的眼界罢了。”
凌千千皱着一对蛾眉望着她的哥哥,那眼神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凌千千想了半晌,似乎还是不愿意答应,不过最终,她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妥当的法子。最后叹了口气道:“算了,暂且听你的吧,不过我想就算你愿意收留他,师父也未必愿意。”
“你说的的确是,那一切就看师父的了。”
这一夜过去,第二天,二人继续在山野中跋涉南行,如此走了两日,并未遇到任何宣道卫,不过身上带的干粮补给却快用完了,此时二人抵达一个村庄,便在庄子里住了下来。
他们住在位于村庄边沿的一户农家,他们对农户谎称是一对夫妇,而那个孩子便是他们的孩子,不过生了怪病,所以出来找寻医问药。
那些农户也是淳朴,见孩子瘦弱可怜,不但没有质疑什么,还对他们推荐哪儿有什么神医,哪儿有什么法师,一定能够药到病除。
听到这些热情的推荐,兄妹二人自然是感谢的。
这天晚上吃了晚饭,凌百百见孩子身上脏污,便背着孩子去村子外的河边给他洗澡,他给孩子脱了衣裳,一眼就看到孩子那一身深深浅浅横七竖八的伤痕,真是触目惊心。而另外在孩子的胸口正中央的位置,还有一个八角星辰一般的烙印,格外引人瞩目。凌百百抚摸着这个奇怪的烙印,问孩子道:“这个是做什么的?”不过可以想象,那孩子根本没有回答,依然楞巴巴的盯着他,仿佛听不懂任何语言。
凌百百叹了口气,又看他身体上其他地方的伤痕,顺着腿往下,他看到一对脚腕处被切割的很深的一道槽,就是那个伤痕,让孩子无法走路。
看到这里,纵使凌百百心如铁石,眼睛也不由得一阵酸热。
不过他不想让那孩子看到,于是将头别到一边去了。
然而此时,他忽然感到一只小手伸过来,轻轻触摸到他眼角,他回头,却见原来是那孩子伸手试图给他擦拭眼泪。
凌百百心头微微一颤,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木讷呆滞的孩子也是有感情的,也是有反应的。
凌百百心中更加酸楚,他一把抓住孩子的手,柔声道:“孩子,乖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不过那都是过去了。你放心,你既然到了我这里,我就会保护你,没有人再伤害你,虐待你了。”
然而孩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木讷,只是看着他,无数次看着他的样子,呆滞而茫然。
“放心,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凌百百继续说,低低的说:“有我在,不会了。……这些伤,定止于此了。”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抚摸着孩子的脸颊,肩膀,胳膊,手,他的怀里,是那样小的脆弱的身躯,好像使劲拥抱就会粉碎,但不可思议的是,上面又承受了那样多的伤痕和痛苦,却还能坚韧而固执的活着。也许,这就是人的坚韧与不可思议之处。
过了一会儿,凌百百又想起什么来,伸手按到孩子的胸脯,内力注入其内,以探其脏腑。
然而不到片刻,他眼色一变。
“你身体里怎么有股魔气?”他问孩子。
当然,孩子还是呆呆的看他,没说话。
凌百百蹙眉低声:“魔气只有恶魔和像我们这种修炼魔道之人体内才有,你这么小,怎么身体内有这么强大的魔气?……你没有修为,不可能是自己修炼出来的,难不成是别人?不,也不可能,魔气是可以过渡给别人,但是那人若是自己经脉不畅修为不高,在其体内不可能存留太久的……”他呢喃半晌,似乎在推测答案,不过最终他只有摇头并重复:“真是奇怪了,奇怪了……”
凌百百找不出答案,只有给孩子继续洗澡。
洗完了澡,将孩子背回去,见凌千千正在改一件从农户家买来的衣服。
看着她穿针引线,凌百百不由打趣道:“太阳西边出来了,你居然做起衣服来了。”
“没见过?”凌千千白了他一眼。
“的确没见过。”凌百百将孩子放到床边,他走过去看那衣服,半晌,好奇道:“怎么小的衣裳,给谁穿呢?”
“当时是他咯。”凌千千朝孩子努努下巴。
凌百百惊噫道:“你居然给那孩子做衣服!”
“我不给他做衣服,谁给他做?你吗?”凌千千又翻了个白眼:“刚才我听到外面那农妇说呢,说我一个做妈的,自己穿的这么体面,却给孩子穿这么破烂的衣服,真是不像话。虽然我凌千千一向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可是若是被他们看出咱们在撒谎,终究是不好的。”
凌百百点点头,煞有介事道:“说的也是。这孩子要是跟我们一起,的确要穿的体面一些,要不然惹人怀疑就不好了。”
他退到床边,靠着孩子坐着,继续兴致勃勃的看凌千千笨手笨脚改衣服的样子。
片刻,凌百百又开口:“咱们明天怎么走?”
凌千千:“你不是说回傀儡门吗?”
“是啊,”凌百百点头:“我们要回傀儡门,可如此一来必经过去苍惑两州交界地的驰道关卡,那儿会有很多朝廷的人搜查,只怕有些麻烦。”
凌千千顿了顿:“绕道?——”
凌百百又思量道:“要绕道,有两条路,一条是经过西边的无相之地,一条朝东边走,一直走到豳城,再往南走。两条路无相之地较近,不过那里只怕比宣道卫的地界还要危险,还是别去的好。望东边走,嗯……虽然也很危险,但是应该比无相之地安全一点,但是,要花点时间。”
“那就去东边咯?”
“好,那就东边吧。”
第二日,兄妹二人辞了村庄,朝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