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寻的腿瘸了半来个月才慢慢好转。她怕老板因为她腿伤辞了自己,就特别卖力地抢着干各种活。好在老板并没有要辞退她的意思,这让她更加珍惜这份工作。
到了下半年的时候,她兜里已经有了将近五千块钱的存款了。这给了她莫大的底气,对往后的日子也敢有了自己的初步规划和期许。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切身体会到金钱带给自己的安全感。这笔钱让她心生无惧,重拾尊严,消除自卑。以前在学校时她一直以为考第一令她自信。只要成绩有一丝退步,她便会萌生不安。现在她更相信靠自己活着才是真正的安全。
等攒到有七八千了,她要去租一个自己的房子,剩下多余的钱再去学门手艺,再找一份工资高一点的工作。或者可以兼职干两份活,还可以去做家教。老板的女儿丽丽好些功课就是她给辅导的。这个小学三年级的小姑娘很喜欢小晴姐姐,每个周末都要来店里找她,要么学习要么玩耍,恨不得天天都黏着她。
于是,未来的轮廓渐渐具体明朗起来。就像一幅画,有了清晰的线条和框架。日子也仿佛轻快起来,看什么都有光。连水池里的鱼虾也跳跃着欢快的节奏。
“小晴姐!”是丽丽的声音。只见她拿着一盒跳棋来到在洗菜间忙碌的念寻身边。
“小晴姐,等你忙完了我们来玩跳跳棋好不好?”
丽丽近似央求的语气让念寻心生怜爱。好在她也忙得差不多了。
“嗯,好的。等我把这些碗洗完就陪你玩。”
“耶!太好了!那我先去把跳棋摆好。”丽丽雀跃着跑去摆棋。
他们这些独生子女除了学习剩下的就是巨大的孤独感,陪伴的需求始终无法被满足。念寻曾经也特别渴望能有个哥哥或者妹妹可以陪自己玩。她还向匡亚兰提过好几次想让妈妈给自己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年幼的她当然不会注意到匡亚兰脸上的落寞无奈。
“好啦,我来咯!”
念寻擦了擦手,将围裙解下,坐下来和丽丽一起玩了起来。虽然年龄差了近十岁,两个女孩却总是能玩得很开心。
“哎呀,又是你赢了!不行,我还要再来一盘!”丽丽噘着嘴撒娇。
“好好好,那就再来一盘。”念寻笑道。
不多久老板买菜回来了,念寻忙跑过去帮忙,将所有的东西依次都搬进厨房洗菜间,分类摘选然后清洗。老板则在后厨锅台上噼里啪啦忙开了。奇怪的是老板娘今天到现在还没来店里。刚才丽丽告诉她说自己爸妈吵架了,好像是为店里的事。
“小晴姐姐,如果我们回去了,那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办?”
“回去?回哪里去?”
“我听爸爸妈妈说,好像是回老家。”
老板夫妻俩是北方人,早年出来打拼讨生活到了龙州。后来靠做点小买卖攒了点钱,租了这家店面开了阿明餐厅。听说他们在龙州已经定居二十年了。
“小晴,你过来一下。”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洗菜间。
“哦,来了。”念寻忙应道,随即来到了后厨。
“小晴,”见念寻进来后,老板放下手机开口道,“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
能有什么事还需要和我说的?念寻诧异地抬头。
“是这样,店里呢现在生意也不太好。”老板说。
念寻心里咯噔一下。
“店里租期到了,房东又说要涨租金,唉……”
念寻发觉老板憔悴了好多,笑起来时眼角皱纹聚在了一起。
“我和丽丽妈妈商量了好久,我们决定还是回老家去,所以我们要准备离开龙州了。”
“所以提前和你说一声,你也可以早点做准备。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多注意安全。”
老板语气很真诚,可念寻听起来就是那么别扭。
就这样,念寻离开的计划被迫提前了。
几天后阿明快餐店关门不再对外营业,几个员工也都走了。店里堆满了各种纸箱,行李包及一些家具等着装车。那些简易的餐桌椅凳早几天刚打发人来折价搬走了。
念寻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先住几天旅馆再继续找。想到从此不能再包吃包住了,所有花销又都得自己掏钱了,心里的不安像小虫一样越聚越多,挥之不去。
“这些都搬上车,师傅你们慢一点。”老板娘在屋外指挥工人装车,老板还在后厨打包整理,他们今天就要离开。
念寻呆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下完了,这该怎么办?”一连串的问号不断地砸过来,可她的脑子已经完全转不动了。
她的钱包不见了!她攒了几个月的钱没影了!所有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行李箱里里外外翻了不下一百遍了。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就是没有!
她这大半年的积蓄啊,她全部的家当啊!这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残忍!还在这急需用钱的节骨眼上!
这下好了,她该去哪?没钱,她又能去哪?原先盘算好的所有计划在身无分文下一切都是泡影。
“小晴,你整理好了吗?”老板来到念寻的杂货间看她,“你接下来去哪里?”
“嗯,差不多好了。我租了一间房先安顿下来,接下来我准备边干活边学点东西。”念寻扫了一眼这个自己睡了大半年的杂货间,迅速合上箱子,推起行李箱对老板说:“老板,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关照,那我就先走了。”
她本来还想再找找看钱包会不会就掉在哪个角落里了,现在是不可能了。
“不客气,我们也没帮你什么。你说得对,学一门手艺,以后找工作容易一点。你是现在就要搬过去吗?”老板在念寻身后问,“再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带上了?别落下什么。”
“是的,我现在就搬过去。东西都带上了的,没有落下。”
念寻心疼得像掉了块肉,急着往外走,她的笑容僵得快要撑不住了。这一箱破东西带上有个啥用?她落下了她的钱呐!她真想把整个杂货间推翻,从头到尾再找一遍。可是她的身体只能往外走。难道真的是在外面丢的?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带钱包出过门啊!念寻的脑子还停留在可能丢钱的每个细节上,晕晕乎乎出了门。
“哦,那就好。”老板边说也边跟了出来,“哎!小晴,你是租在什么地方啊?”
念寻一跳,又急急往外快走几步,看见迎面过来的老板娘也没停下脚步。
“老板娘我先走了!”念寻说。
“你走了是吧?好的好的,那你以后自己多注意啊!”老板娘也顾不上和她多说,又叫人去搬冰柜。
“嗯好的,谢谢!”
念寻推着行李箱从老板娘身边走过,回头见老板还在看着自己,想起她还没有回答他问的话,马上说,“哦,那个,就在那个,在那里,离这里很近的,就那个路上呢。”念寻抬手指了指前面,不等他听明白,迅速迈出了阿明快餐店。
外面万里晴空。人们脸上被暖阳熏得舒展开了表情,尽显从容与安详。
念寻像是被人推进了下一个陌生的时空,和自己的影子立在阳光下思考着何去何从。
她该去哪里?她究竟属于哪里?现在,就连住当初从龙州车站出来找的那样的旅馆都不可能了。除了阳光空气和水,世间万物她都买不起。
她跟随着行李箱的轮子往前挪着脚步。
“妈妈你慢点,等等我!”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宝贝,慢点,来。”前面停下来的女人脸部线条柔美,声音柔和,笑容温暖。念寻心里一动。
“妈妈一直都在等你的呀。”她蹲下来给她扎羊角辫的女儿擦了擦汗,“宝贝,妈妈会永远都等你的,知道吗?不要着急。”
“真的吗?那你要说话算数,永远都等我哦!找不到妈妈我会害怕的。”小姑娘仰头很严肃地要求妈妈道。
“宝贝你记住,妈妈会等你一辈子,你不用害怕,妈妈永远都在,知道吗?不怕。”年轻妈妈搂着怀里的女孩亲了又亲,母女俩手牵手走远了。
那女人笑起来很像匡雅兰。
可念寻印象中的妈妈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对自己说过话,她所能想起的除了她的严厉还是她的严厉,所以她从小就只粘秦伟,这让匡雅兰多年来一直很失落。可是刚才那个女人的笑瞬间打开了她对母亲的误读。
妈妈一直都很温暖。
那你怎么不等我?为什么你不能等我一辈子?为什么不能永远都在?找不到妈妈我也会害怕啊!妈,我害怕……妈,我坚持不下去了……
阳光下的她还愣在原地,不知怎么突然就蹲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人们见一个年轻姑娘蹲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纷纷回头张望。有几个停下了脚步想上前问个究竟搭把手,最后都不忍打扰,悄悄走开了。
微风暖阳下,行人擦肩而过各奔所归。一个痛哭的女孩,一只蓝色行李箱,一个怯怯的影子,这画面怎么看都不太协调。
突然一辆三轮车疾驰而过,差点被念寻横在路中间的行李箱给撞倒。
“你找死不想活了!没想好就别出来混,滚回去哭够了再说!”怒气冲天的三轮车一脚踢翻行李箱扬长而去。念寻眼泪鼻涕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