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念寻开门的那一瞬间起,她的灵魂就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门外站着几个保安,急急地说着一些念寻听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话。
“……走吧,快走啊!愣着干嘛?”
“快点,快点!”
她被他们领着来到一楼,那里围了一些人。
围观的人见有人来了,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大家身上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口中呵着白气。可是躺在地上的女人却只穿了一条裙子,念寻看着都替她觉得冷。
她穿了一条血红色长裙,袖口和领口的蕾丝花边很漂亮。散开的大裙摆红得像血一样刺眼。
这条裙子好眼熟啊,裙子的主人也很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她的妆容化得很精致,腮红和眼影都恰到好处。可是这大冷天的为什么躺在地上啊?地上那一大滩红色的到底是血,还是她血红的裙摆?
念寻有些恍惚,看东西眼睛开始模糊。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太惨了,这大过年的。”
“这是几楼的?孩子好可怜啊。”
“……”
念寻看了看四周,冷得拉了拉身上的睡衣。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妈妈知道了肯定又要生气了。她才刚答应不再惹她生气的。
念寻正准备离开,鸣笛的救护车呼啸着驶入了小区。
突然她想起来,这个熟悉的女人是匡雅兰!是她妈妈!
一时间她感到身体爆炸了,腾的一声裂出一个巨大的火球,随即烧成一片火海。念寻全身被灼烧得滚烫,飞也似的跟着担架跑起来。寒风中,敞着睡衣趿着拖鞋的身躯纤瘦而僵硬。
最后,她跟着医护人员上了救护车。救护车一路呜咽着穿过黑暗划破寂静。
匡雅兰浑身是血。头上的血一滴一滴落进她美丽的蕾丝领口,顺着脖颈淌到胳膊上。沾血的头发凝成一缕一缕,硬邦邦地垂在额前。
念寻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想伸手去擦她脸上的血,发现自己的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身边的医生看念寻只穿一件睡衣,嘴唇都冻紫了,问她道:“小姑娘,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只穿着睡衣就出来了?冷不冷啊?来把这穿上吧!”说着去脱自己的外套。
念寻听到有人对她说话,吓了一跳,转过身,瞪着惊恐的双眼,一个劲只是摇头。
医生轻叹一声,摸了摸她冰冷的双手,拍拍她的背,不再说什么。
念寻被挡在抢救室门外时,她的灵魂重新回到了体内。她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发紧的牙关磕个不停。
走廊里空荡荡冷清清,抢救室的指示灯一直亮着红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哐嘡一声被打开,念寻惊跳起来。
里面出来一个白大褂喊道:“匡雅兰的家属在吗?”
念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是你是吧?这是病危通知书,在这儿签个字。”
那医生递过来一张纸和一支签字笔。
“喏,这里。”她指了指签字的位置。
念寻接过笔正想写。
“等一下。”医生突然把纸抽了回去,看着念寻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和病人什么关系?其他家属呢?”
念寻摇了摇头,嘴巴张了张,发了ma-ma的口型,还是出不了声。
对面医生一愣,以为她是哑巴,顿时口气缓和了许多,“你没有其他亲属了吗?”她又问了一遍。
念寻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怕她会错意,使劲摆摆双手表示没有。
“唉……”医生有点犹豫,“你多大了?未成年人是不能签字的。”
匡雅兰家里除了一个弟弟就是一个痴呆的老母亲。念寻不想三更半夜去打扰舅舅。
看着医生为难又焦躁的样子,念寻一急,突然一股腥味涌上喉咙。她下意识低头去咳,却见地上是鲜红的血。
“呀!你吐血了!”医生惊叫道,“你没事吧?”
念寻急忙摇摇头,大声咳嗽起来。
“我,”她终于发出了声音,“我十七了,十七,已经满十六周岁了。”
“你会说话呀?”医生问道,“等一下,我要请示一下领导。”
医生说着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随即将纸又递还给念寻。
“快,马上在上面签字。”她说。
念寻拿起笔往下握了又握,手指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秦字的三横全叠在了一起,下面的禾字好像也写得不对。
无论是考试还是填表签名,秦念寻这三个字不知多少次被她潇洒骄傲地写过。可现在这歪歪扭扭小学生一样的丑字是自己写的吗?
沒等她多想,医生一把夺过纸笔,转身进到抢救室,门又被关上了。
念寻这才意识到自己签的是病危通知书,身体一软,靠到了墙上。
匡雅兰全身缠满纱布被推进了ICU。念寻看着那个白色木乃伊直直挺在推床上,让人把她送进了另一道门,自己又被挡在了门外。
厚厚的墙外,她能做的除了祈祷,只有焦灼的等待。
天亮前,念寻蜷缩在走廊长椅上昏昏沉沉合上了眼。一位护士见她只穿着睡衣拖鞋,从值班室给她拿了一条毯子盖上。等她醒来从椅子上坐起来时,发现竟然已经是第二天了。
念寻跳起来跑到ICU室探听情况,里面依旧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这么说匡雅兰还有希望。
妈妈你要陪我过年的,你还要陪我过十七岁生日的。不是说好还要教我做椰蓉芒果西米露甜品吗?我一定会学得很快。
这样想着,念寻便觉得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了。她甚至嗅到了空气中也充满了希望。身边的征兆似乎都在提示着,匡雅兰正在脱离生命危险。
这是一个多么特殊难忘的除夕啊。日后再讲起此时此景,两个人怕是会边哭边笑的那种场面吧。
崔有宽是腊月二十九回的丽城。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请少暮吃饭,说是答谢他帮忙谈成了一个大项目。俩人约了次日在香榭丽吃火锅。
“还是我们这里小地方好啊!帝都内卷太可怕了,不是人呆的地方。我都不属于我自己,你知道吧?”崔有宽说,“羡慕你哦!时间自由,无人管束。”
“你可以回来啊,谁逼你留在北京了?”少暮调侃道。
“没人逼我,钱逼的。难道我跟钱过不去?”崔有宽说着往锅里添了些菠菜。
“所以啊,你财富自由了呀,还羡慕我啥?”
“唉,趁现在还干得动,再蹦跶二年吧。再过几年就回丽城养老。到时候也像你一样,想干嘛干嘛。哎,你现在对自己是什么规划?”
“什么什么规划?”
“我问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未来需要规划吗?我的现在就是未来呀。”
“我是问你的个人问题,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孤独终老吗?”
“不好吗?一个人过不用看人脸色,不用费力讨好。没有人入侵我的生活领域,不好吗?”
少暮夹着一片牛肉烫了烫,送到嘴里,“想吃啥就吃啥,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想多久回就多久回,不好吗?你行吗?你不报备你敢出来吗?老婆不批准,你敢半夜甚至通宵不回吗?”
“你呀,你已经是单身癌了!”
“癌就癌吧,管他呢!”
“哎,那你今天晚上这一餐打算怎么解决?要不,一起叫几个人聚聚?吃完了再去KTV唱歌,怎么样?”
崔有宽其实是怕少暮一个人过年太凄凉惨淡。
“晚上我不去了,我还有事,你们玩吧。”
“你不去那就算了。出来喝酒只有说和钟少暮在一起,我老婆才会放心。没你这个挡箭牌,我想浪都不行咯!”
其实少暮哪有什么事。他心里惦着晚上也许念寻会有电话或者信息进来。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与她通话或通信。如果去歌厅唱歌的话,估计他们又要通宵,他不想错过念寻的消息。
当时给她买手机时只想着万一有事,联系起来方便。现在看来还真是买对了。她有了手机后,俩人即使不联系,他也感觉她都在。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找到她。少暮隔几天便会短信问候一下她的情况,她也都会有简短的回应。今天是过年,少暮觉得晚上是个重大时刻。他只想在家里等候这个时刻,等着和她互道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