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尘便投贴去拜访谢家,谢家这一代的族长谢玺,官至云南巡抚,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品级仍在。李尘给足了对方面子,一口一个老大人叫着,把谢玺哄得十分开心,满口答应支持他的计划。 下午又去了卢家,卢家的家长也曾任过礼部侍郎,当然那位卢大人已经在十几年前就入土为安,现在这一代的家长卢子让,以左佥都御史致仕,所以李尘依旧还得屈尊登门拜访,对方倒也不敢给他受气丸吃。 一天的拜访下来,李尘倒没什么,身边的刘大头与法宪却忿忿不平起来,法宪道:“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好像大人应该上门拜访似的。” “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刘大头点头道:“这些家伙面上看着挺客气的,其实一点诚意都没有。” 李尘回头看看替他打抱不平的属下,轻声道:“记住,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两人低下头,细品着大人的话,心说这就叫修养吧。 谁知第二天再拜访另两家时,遇到的情况,让修养再好的人,也要无名业火心头起——潘家说,他们能老爷访友去了,问什么时候走的,说是今早才走,问什么时候回来,说‘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天。’ 吃了闭门羹的李大人,只好再去沧浪亭的陆家,结果接待的人说,伍老爷跟着那个伍秉鉴去平湖,给伍家老妇人祝寿去了。 问问时间,说是今天早晨才走。 李尘怒了,他就是再傻再天真,也知道这肯定是刻意为之的。 “看来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坐着轿子往回没走多远,他命人落轿,对外面的刘大头道:“去看看谢玺,卢子让,是不是也外出了。”说着指一指就近的一家饭馆道:“我就在这等你。” “是!”刘大头二话不说,跑去探查。 李尘便往那家饭馆走去,看看招牌,发现是一家专卖包子馄饨等各种面食的铺子,广州人叫做‘件头店’,乃是穿短衫、下力气的人吃饭的地方,那些有钱人是不进来的。 所以李子微一出现在门口,里吗原先还挺热闹的大厅,食客们一下子安静下拉,都望向这个锦衣华服的不速之客。但也只是一瞬间,又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没人再看他了。 此时还算早,大厅里有空桌,李尘便和法宪几个坐下,小二以为这是哪家的公子,吃厌了山珍海味,出来换口味呢,便笑道:“您可算来着了,敝店的鸡油馄饨,可是远近闻名的一绝,牌子响着呢!” “这位公子可真是来着了。”边上一个食客愤怒的插嘴道:“您要是明天来吃就得涨价了。” 小二的骂道:“项老三,快吃你的吧,公子爷还在乎那俩钱?”说着换上一副笑脸,对李尘道:“鸡油馄饨,千张饼,您老还要点别的么?” 李尘摇头微笑道:“听说你们要涨价,涨了多少呀?” 小二瞪了那食客一眼,对李尘赔笑道:“没多少,五文钱涨到六文钱罢了。” “涨了两成还叫没多少?”李尘微微皱眉道:“为什么涨价” 小二的有点不耐烦了,心说看你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一听涨价,脸都绿了,便敷衍笑道:“对不起客官,正是饭点忙不过来,等我忙完了再来和您分” 还没说完,便听‘叭’的一声,一小锭银子被法宪拍在桌上,就听法宪面无表情道:“说” 小二登时笑成了花,将那足足一两的小银锭拿在手里,紧紧攥着,点头如啄米道:“这其实是商业机密,一般人儿我不告诉他。”
说着回头驱赶那些侧耳注目的食客道:“去去,没给银子不准听!”
待众人回过头去,才趴在李尘耳边小声道:“我们老板今天早晨去粮店进货,听想好的掌柜说,米面的进价一下涨了五成!”说着掂一掂手中的银子,用更微弱的声音道:“而且听他们说,肯定还是要大涨的。公子要是家里没存粮,就趁着还不离谱,赶紧去抢购些吧,说不定过两天有钱也买不到了。” 最后,还叹口气道:“您给的赏银,我也得赶紧去换成粮食。”说着遥遥头,走开了。 馄饨上来了,油亮亮,很诱人,李尘却食不下咽,他有种不详的预感,自己的提案,八成已经被广州大户们否定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事态将朝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极有可能会不可收拾! 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老百姓疯狂抢购,商家囤货居奇,最后冲突不可调和,演变成打砸抢的暴动场面。《五人墓碑记》上的一幕幕,仿佛要提前半个世纪上演了。 ‘由是观之,一旦广州城乱,吾或勤王事,死社稷,或革官职,或带罪上京,或脱身以逃,或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更或埋石碑于河底,登高一呼反他娘。’李尘开始很认真的思考起后路来。 正在胡思乱想间,刘大头从外面匆匆进来,看他一脸灰败愤懑,不用问,李尘便知道了结果,呆呆坐在那里如泥塑一般。 “大人,要不咱们走吧?”法宪小声道,跟了大人这么久,从来都是见他不温不火,却没见过如此失魂落魄。 法宪又叫了两遍,李尘才回过神来,问道:“你说什么?” “咱们走吧。”法宪道:“卢子让和谢玺也都离开广州城了,大人您得回去想想办法。” “还有什么好想的?”李尘面色苍白的笑道:“我在广州一没钱,二没势,跟那些贵官家对着干,就像蚍蜉撼大树一般,可笑不自量!就算京城有皇帝撑腰,可是现在天高皇帝远的,在怎么也经不动他老人家啊?”说完便拿起调羹,开始吃碗里的馄饨。 法宪和刘大头呆呆开着大人,只见他将送到口中的每一个馄饨,慢慢咀嚼,嘻嘻品尝,仿佛吃完这一碗,就再也吃不到一般。 碗里白汽氤氲,也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两人都觉着,大人此刻一定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