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家又多了一个丫头。
这个消息立刻在村子里迅速蔓延,茶余饭后,人们难免会说起这个事。有的在为两夫妻的生计发愁;有的在议论为啥不自己生一个;有的在瞎猜娃娃可能是来自何方;还有的在怀疑四海在外边是不是找人悄悄借肚生娃……
更多的乡亲伸出了援助之手。有的找来了自己丫头虽然穿过,但却完好无损的衣裳;有的抱过来一只母鸡;有的把刚刚做好的高粱粑粑、玉米粑粑带了过来;还有的,抱着一小口袋稻谷直接放在了四海家的屋檐下,打声招呼就走了……
这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山村,虽然愚昧与八卦再所难免,但是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更多人用实际行动,温暖着四海一家人的心!
孩子们的欢笑声伴随着这艰苦的岁月,一转眼,1961年的故事即将进入尾声。
今天是冬至。
心兰起了一个大早,当他推开大门,眼前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
这是近10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大地好像披上了一件雪白的衣裳,美丽极了!原本寂寞干枯的树枝,也积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雪,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好像远方寄来的一封封信件,又像仙女在撒着银白色的花瓣,轻轻飘落下来……
“下雪了!下雪了!四海,喜年,元元,快起床看雪了!”
南方很少下雪,对于人们来说,能看见这样美丽的雪,那是一件多么激动的事情啊!
“谙,下雪了吗?”四海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好多年没有下过雪了哦!”
对于四海来说,他虽然是南方人,但是,他参军10年,期间辗转大江南北,历经春夏秋冬,作为一名侦察兵,他时常会接到紧急任务,形式逼人,他有时会匍匐在雪地里观察敌情,一待就是一夜……所以,下雪,对于四海来说并没有多少稀奇的成分。
“唔!妈妈,什么是下雪啊?”两个小家伙半闭着眼睛,伸着懒腰,还没有从美梦中完全回过神来!
心兰一脸的兴奋:“宝贝,我的小宝贝,快穿衣服,外面太漂亮了,快点过来,抬手,快点……”
四海和心兰一人抱了一个孩子,蹬蹬地跑出了家门。
“哇!——”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喜年和元元的眼珠里投射出惊喜的光芒。
只见雪花飞飞扬扬,像一个个顽皮的孩子,有的落在小路上,像洁白的地毯一直从家门口铺向远方;有的落在麦田里,为麦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有的落在远处的山顶上,像给老人头上戴了一顶白白的大帽子。
大家相互吆喝着,村里的老老少少陆陆续续起床了,青云村这个冬天的早上不再寂静,大家开始堆雪人,打雪仗,从高处往低处滑冰,……有人一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有人四面受敌子弹横飞,还有人用胡萝卜把别人的雪人插上了两个红鼻子……这个世界银装素裹,耀眼夺目,趣味无限。
愉悦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到做午饭的时间了。心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她们正和四海玩着打雪仗……喜年和元元的笑脸冻得红扑扑的,像六月盛开的玫瑰花。
心兰笑着,这家人为了玩雪,出门的时候,每个人拿了一个红薯,一边玩一边吃,这个时候也应该饿了吧?
“我回去做午饭了哦,你们一会玩够了记得回来吃饭!”
四海看了她一眼,还没有顾得上说话,两个孩子的雪弹刚好飞了过来,不偏不倚,雪球在四海脸上砸开了花!
心兰看着四海的头发、胡须和眉毛瞬间变成了白毛,一张脸扭曲得失去了出原样。
孩子们蹦着跳着,举起了胜利的双手,心兰笑得腰都立不起来了……
心兰一路走,一路笑着,一路回头望,偶尔和邻居们打打招呼,很快,就走到了家门口。
突然,她的脚步停住了。
她看见自己的家门敞开着。
她明明记得,虽然没有上锁,出门的时候是把门合上了的。
她分明还听到自己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婴儿的哭声。
这家门敞开不足为奇,大白天的,一般不出远门的话,村子里的人们是不会关门的。再说今天有风,说不定是一阵风把门吹开了。
但是婴儿的啼哭声就显得有点莫名其妙!
这个啼哭声绝对不是喜年和元元的声音,因为两三岁娃娃的哭声不会这么奶气。
心兰的胸口就像塞进去了一团乱麻,堵得无法呼吸。“不会又有人给我们家送孩子过来吧?”
“喂!什么人在我家里面?”心兰试着喊了一声。
婴儿的哭声停了一下,接着又哭起来,除此以外并没有任何回应。
心兰还是有点害怕,一是怕遇到什么坏人进了家门,二是怕这个孩子又是一个弃婴……
心兰的脚步沉重,她根本不敢前进一步。她停留了片刻,突然转身向四海的那边走去,走着走着,她突然又停下脚步。
她心里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弃婴,这个孩子一定不能让四海看见。”
元元的到来,已经让这个原本就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她清楚地记得,为了给元元治疗急性肺炎,四海含泪卖掉了一枚心爱的军功章;为了给两个孩子增加营养,四海学会了木工,夜深人静之时,还在加班给乡亲们做木活……
全村人,只要一提起四海和心兰,都会肃然起敬,竖起大拇指,但是,只有他们两口子才知道,做人难,做一个群众口中的好人,更是难上加难。
有的时候,你越是善良,吃的亏似乎就越多。这两年的日子,真是冷暖自知呀。
心兰一咬牙,又折返了回来。
她壮着胆子,几大步就跨进了自家的堂屋,婴儿的啼哭声从卧室里传来,心兰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就像一只小兔子就要从胸口蹦出来一般。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卧室,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婴儿,被红色的小棉袄包裹着,孩子的头上戴着一顶鹅黄色的的帽子,两只兔子耳朵显得俏皮又可爱,孩子的脸尖尖的,皮肤黑黑的,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患有疾病,一眼望去,并不是那么可爱。
心兰下意识地摸了摸孩子的胸口和袖口,孩子的胸前吊着一枚铜钱,除此之外并无他物。孩子还在小声无力地哭泣着,心兰心里五味杂陈,她并没有把孩子抱起来,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突然抱起孩子,轻轻拍打着,哼着小曲儿哄着娃娃,不一会,娃娃就睡了过去。
心兰给娃娃上半身盖了一张毛巾,毛巾盖住了婴儿的小脸,她抱着孩子静悄悄地出了门。
她来到二柱子家的房侧,二柱子与四海是铁哥们,为人憨厚老实,是村里有名的石匠,二柱子媳妇有点拈轻怕重,斤斤计较,但还算善良,他们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心兰寻思着,二柱子一家也许能接纳这个孩子。
“今天我看见四海一家出来玩雪了,那捡来的两个小丫头还长得挺机灵!” 二柱子正在和媳妇说话。
“再机灵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宁愿自己生的娃娃是一只丑小鸭,也不愿去扶养一只来历不明的白天鹅!等着养大了,说不定哪一天这只白天鹅就飞走啦!这个事可干不得,依我看那,心兰也生不出一个娃儿,四海也只有养别人娃娃的这个命。”
二柱子媳妇的话,像一根锋利的钢针,深深地刺进心兰的胸窝。
她抱着孩子默默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