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候卿便被带至戒律殿的一处偏殿内软禁了起来,阎正在殿外设了结界,不得出入。
赤娆不满,当即就闹了起来,元智与灵均劝不住,也不敢将她如何,偏偏共工还由着她,他们无奈,只好眼不见为净先告辞了。
可不管赤娆怎么撒泼打滚,阎正始终拒绝他们进入结界,气得赤娆差点使出水灵鞭,倒是候卿叫住了她。
“如此也好,”候卿劝道,“万一那真凶又有新动静,我反而撇干净了,别闹了,回去吧。”
阎正有些意外地看了候卿一眼,没有说话。
赤娆却直跺脚:“那怎么行,要是那混蛋没有新动静,你要被关一辈子吗?!我说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呀!”
候卿确实不在意,清者自清,又不耽误神修,反正他也习惯了被误解污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姬是不会懂的,他觉得多说无益,便闭上眼睛不再搭话。
赤娆见他这样,又气又急,红着眼就要拿水灵鞭去抽结界,这回共工将她拦了下来。
“哼,我不管了!”赤娆推开共工,气呼呼地走了。
共工看了看候卿,倒稍稍放下心来,他本以为候卿被这么对待会莽撞冲动,不曾想他倒比自己冷静。
他见候卿似乎已经入定,便赶紧去寻赤娆了,临走扫了阎正一眼。
阎正冷哼一声,也跟着离开了。
这夜,候卿正准备睡下复原一下神力,突然听到外头有些动静,因隔了层结界,他感应不到是谁。
“卿弟!”
“黎兄?!”
候卿听那声音熟悉,惊喜地开了殿门来到结界前,果然瞧见重黎在结界外,共工在他身后,这次赤娆倒没有跟来。
重黎一瞧见他,气道:“这简直是将你定罪了!阎正伯父也太不通情理!我这好容易得了空来寻你,竟只能隔着这破结界!”
候卿见他怒发冲冠的模样,恐他一怒之下要毁结界,连忙劝道:“反正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影响,你可别冲动,若是毁了结界,师父定是要向你父神告状的。”
却见重黎连连摇头,道:“我可破不了你师父的结界!要破上神结界可难了,布结界的上神愈强,愈难破除,这里也就共工叔父可以吧。他既没有动手,想来你在这里头过得还不错。”
候卿突然发现,这个有着火一般性情的义兄,倒也不是盲目冲动的,遂放下心来。
他看着重黎,总觉得他似乎有了些不同,好像变得更强了,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你还好吧?”重黎担忧地看着他。
候卿摇摇头,道:“没事。对了,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重黎挠了挠头,道:“我终于得了空,本来是想来吓唬吓唬你的,在不周山结界外碰到共工叔父,结果被吓唬的那个倒成了我了!”
说着仔细打量了一下候卿,道:“怎么摊上这麻烦事呐?我才不信你会勾结兽族残害同族,亏阎正伯父还是戒律神,这般冤枉你,等真相大白时我定替他准备把铲子!”
见候卿眼神疑惑,笑道:“给他挖洞用!”
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了起来,身后的共工也被他逗笑了,连候卿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言归正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共工叔父只说了个大概,你再跟我细说一遍,我去替你查个明白!”重黎敛了笑,正色道。
候卿心里一暖,道:“黎兄心意我领了,不必太为我这事操心,反正我没做过,清者自清。”
重黎却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共工叔父碍于身份,亲自去查倒是有些不妥,难免被诟病偏私。但我又没关系,你也别与我客气,你既叫我一声黎兄,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蒙冤?!我就不信了呐,总有蛛丝马迹可寻的。好啦,你也别推辞了,时辰不早了,我不能久留,快说吧。”
候卿感念他义气真心,自己再过分客套反而会惹他不快,便将这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又说了一遍,只是还是略过了虫妖一事。
共工听完,盯着候卿看了一会儿,突然上前一步,在身后又布了个结界,道:“如此,我们的谈话外头便听不到了。”
候卿不解,便听他继续说道:“我去看了那棵银杏,倒想起来,是你当初救下虫蛹的那棵,可我却没瞧见那虫蛹。”
候卿心里一沉,神色稍变了变,但他不知共工是何意,便没有回话。
共工将他的神色变化瞧在眼里,接着说道:“不过,那虫蛹曾受渡过我的水行神力,非神族若是受了神力,便会留下神力印记,我能感应到它。”
共工说着,沉下了脸来,道:“银杏并不会掩藏之法,是那虫妖会迷幻之术!我说得可对?”
“什么?还有这茬!什么虫妖?你为什么不说呀?眼下就我们几个能听见,难不成你连我们都瞒?!”重黎一听,颇有些不悦道。
共工则神色一黯,双眸垂了垂,再抬眼时已神色如常。
候卿想了想,既然共工已经知晓,自己再瞒也没什么用,反而显得鬼祟,且共工与重黎都无族群偏见,遂坦言道:“确实是那虫妖会掩藏之法,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之后为了躲帝姬,每日便都会去那神修。”
“躲帝姬?!”重黎好不惊诧,忍不住啧道,“你可知有多少神族为了能结交帝姬争破了脑袋?你倒好,居然还要躲帝姬!这,这,这真是暴殄天物!”
候卿不以为然,挑了挑眉。
却见重黎很快敛了神色,对他道:“真凶既选择在那银杏下掩藏土灵珠,应是也知晓虫妖的能力,而你既然是自进入虫妖掩护范围后才感受到土灵珠,说明那虫妖一直在有意掩藏土灵珠,它定是见过真凶,且还为他掩护,他们显然是一伙的,你就不怀疑那虫妖也在算计你么?”
候卿其实想到过这一层,但他却直觉虫妖并无恶意,他先前之所以不当众说出虫妖一事,除了怕族群之见会害了它,也是担心诸神会得出这般结论。
他立即摇头道:“我不觉得那虫妖算计过我,它替真凶掩护,可能也是被威胁的。那招被我挡下的神术既是为了引来神兽暴露我,也是冲它来的,但又不是杀招,想来应是在敲打它不要乱管闲事吧。”
共工皱眉,略一沉吟,道:“也罢,你既信它,那我也就不怀疑了,不过眼下唯有这虫妖见过真凶,还是得从它这里突破……你可会虫语?”
候卿摇了摇头,道:“我只能看懂简单信号,并不懂虫语……”
说着下意识便想到了女巫戚,她是懂的,但转念一想,绝不能将女巫戚牵扯进来,免得阎正又是一番阴谋论,反倒弄巧成拙害了女巫戚。
念及此,候卿便立即噤了声,同时觑了眼共工,却见共工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候卿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从小没能跟着女巫戚好好学,若能识出虫妖所思就好了。
蓦地,候卿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浮游!”
一瞬间,父子俩异口同声地叫出了这个名字,随即对视了一眼,便听重黎哈哈大笑道:“你们倒是愈来愈默契了嘛!”
共工莞尔,候卿则轻咳了一声,道:“那就有劳黎兄了。”
重黎立即正色道:“小事!我这就带浮游去问它!”
说着转身便要走,被候卿拦了下来,道:“都这么晚了,就别麻烦了,漆黑一片的,反而徒增猜疑,这事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再说吧。”
重黎还要坚持,被共工打断道:“卿儿说的是,明日再去吧,就劳你在神殿住一晚了。”
重黎连连摇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我都不用去神殿,就坐这跟卿弟叙叙旧就挺好的!”
说着便真的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又对共工道:“共工叔父你便回去吧,你这日理万机的,况且你在这待久了,阎正伯父又要叽歪了。”
“没大没小!要是被你父神听到了,又要重重罚你了。”共工轻轻点了点重黎的额头。
却见重黎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对他道:“卿儿能有你这个兄弟,是他的福气!只是对方多半是上神级,虽然你如今也跻身上神了,但总是才晋神级,还是万事小心,切勿逞能,一有消息立即知会我。”
重黎挠了挠头,倒是乖乖应下了。
共工转身又嘱咐了候卿一二,便收了结界,回神殿了。
候卿本就对重黎颇有好感,如今又受其恩义,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只是本还有些拘谨,不知一整个晚上要聊些什么,不曾想重黎却是极其健谈。
在重黎的带动下,候卿不知不觉间也跟着胡天侃地聊了起来,从身世聊到九黎的风俗世情,对重黎道:“上次太过仓促,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你去九黎好好看一看,也带你好好认识下我母巫,她可完全不是师父说的那个样子,她为人可好了。”
重黎点头道:“好呐,等你成年,过了佐神之选,咱们就去!放心吧,我才不会信阎正伯父的眼光,他看谁都有不轨,不必太过在意,我反正是信你的!”
候卿闻言,破天荒对着他笑了笑,看得重黎一怔,道:“你干嘛成日里摆着个木头脸,你笑起来多好看!”
说得候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了重黎一眼,又恢复了木头脸。
重黎大笑,候卿也不由地心情舒畅起来,重黎的笑声总是能感染到他。
不过他倒不曾想,便是这般热情如火的重黎,身世也颇为坎坷,竟连自己生母的样子都从没见过,就被抱去了神界,直至生母去世,都没能瞧上一眼。
倒并非他的父神耆(qí)童无情,恰相反,他爱念太深,差点为她放弃神级留在人界,惹得騩山氏族内乱,甚至惊动了玄帝!
耆童乃玄帝直系后裔,玄帝自然不能任其“自甘堕落”,大怒之下出动玄帝令,将他及刚出生的重黎硬是带回了騩山神界,并迅速为他赐婚,尔后才有了吴回。
重黎从小天赋异禀,但也十分顽劣,耆童对他分外严厉,而经过那一场叛乱清洗,騩山氏族中留下的掌事上神都是耆童心腹,故而都是毫无保留地在培养重黎。而他这好一阵子不见,正是在冲击上神!
重黎能在舞勺之年晋为上神,与句龙不相上下!好在他们五行神力不同,否则以耆童与共工的交情,届时佐神之争,虽然他们都光明磊落,但总难免会有些尴尬。
而騩山另一个火正候选,如不出意外,便会是吴回了,她的天赋仅次重黎,如今也已触及高阶神术的屏障了,不出三年定是能突破,便也能在未成年之际成为上神。
说到吴回,见她没跟着重黎一起来,候卿心里有丝苦涩,他忍了忍,还是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
却听重黎神秘兮兮道:“你可知吴回最近在忙些什么?你绝对想不到!她的母神正给她议亲呐!对方是钟山主神之子沧仲,近日才得了钟山司戒神之位,凭他二十几岁的年纪,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候卿心里倏地一紧,不觉都变了脸色,重黎正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看天,也没注意候卿的神色,只接着道:“不过吴回是一万个不愿意的,正把自己关在寝殿里闹脾气呢,连我叫她来这里,都不理睬了。不过也是,忍得一时才能换来一世,若是妥协了,便再也不能来不周山了呐,那可要了她的命了!”
重黎并没有再细说,而是又转换了话茬,可也不知为何,之后的话,候卿却再也没怎么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