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鉴水,明月天衣。晚风习习,夜凉入水。
月下,礼泠穿着锦绸鹅黄色斗篷,肩上搭着白色长披风,一身浅黄色衣裙。在星夜下显得楚楚可怜,出尘脱俗。从周子猷角度看去,礼泠就像画中清冷的仕女。
周子猷先开口道"不知姑娘可曾听过洛阳的'邙山晚眺',此乃洛阳一大奇景。"礼泠错愕的与周子猷对视,探寻的看向少年。礼泠温声反问"公子贸然造访是否不妥?"。
周子猷一怔,没有料想到如此回答。莞尔一笑,道"是在下冒昧了。不过,我就住在姑娘隔壁,出现在此处也不算太失礼吧。"少女蹙眉沉思,似在犹豫对待这种场景。
见少女如此可爱,周子猷起了调戏的念头。周子猷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手下飞光即领会他的意思。不一会儿,飞光拎着酒出来。
"咳",低声清了清嗓子,周子猷朗声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朝风化开明,姑娘又何必如此拘束。"。说完仰头饮酒。一只手撑着屋檐,一只手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这话倒是误会了。礼泠骨子里本不是被礼教束缚的人,只是周子猷举止古怪,不免让人多想。
其实礼泠心中也有满腔豪气,无人可诉。借今日之机,礼泠突然想与周子猷交谈。于是娇声道"并不是公子以为的那样。公子贸然出现在别人庭院墙壁上面,任谁都会防备。"
停顿了一下,礼泠歪声慢慢道"‘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月色寂寥,百里无人。如此良辰美景,正适合与知己畅谈。你我虽非知己,一日之内,遇见三次,也是有缘。"
说是三次,其实只有两次而已。因为那夜的梦过于逼真,礼泠还不能分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后续与周子猷的相见,更加让礼泠觉得那不是梦。不然,何以解释少年出现在宫宴的树木上?
"三次吗?姑娘记得是三次吗?",周子猷挑眉,深深的望向礼泠。礼泠被盯得有些木然,又怀疑起那似梦非梦的初遇。"难道那是梦?
少年并没有再说话。
两人无声静坐,各干各自的事情,看起来很协调。不一会儿,少年开口道"姑娘可曾有过心死的时刻?哀莫大于心死,此等痛苦,姑娘可曾有过。"
心痛的感觉瞬间攥住礼泠的情绪,礼泠气息不稳,颤声道"为何有此问。"纵然已尽力平复,然而还是很容易听出颤音。可少年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兀自颓废。月光照在少年身上,衬得少年颓败又落寞。
少年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暗哑。借着酒醉,少年慢慢往下说。
"十四岁那年,匈奴攻陷洛阳。掳走怀帝。攻入京师洛阳,纵兵烧掠,杀王公士民三万。洛阳沦没,家父带着一家上下南渡。"…
原来他是南渡而来。此刻少年令礼泠感到纯然又陌生。衣冠南渡,礼泠有些许印象。
彼时少女只是孩童,母亲生病卧床不能照顾礼泠。那一年,正是南渡发生之时。朝廷派建安官吏接应北方迁徙士庶,礼泠父亲便是其中一位。父亲带着幼小的礼泠出城迎接士庶。
孩童时刻的印象早已模糊,礼泠只记得到处是人,衣衫褴褛。有的甚至不能看出人形。礼泠对那次南渡的记忆,也就只有这些。
"我与父母走散,被匈奴人抓走。作为他们的储备军粮。"周子猷凄然而道。礼泠骇然,"军粮,拿人当粮食吗?"周子猷转过头去望向礼泠"姑娘没有亲历过南渡吧。南渡之前洛邑大雨连绵不绝,匈奴趁此进犯。而大雨之前,洛阳已有三月蝗灾,农民几乎颗粒无收。"
礼泠倒吸一口气,追问"然后呢。"其实少年说的这些加上礼泠的记忆,几乎已经可以拼凑出事情经过。然而礼泠却有一丝希望,希望事情有回转。
周子猷低头,沉了口气。从礼泠角度看过去,就是少年漫不经心的喝酒抒怀。可少年眼底早已猩红,手上青筋爆起。
"后来,我从那儿逃了出来。在敌军行军途中见到的乱像,彻底打破我的认知。无数乡亲被他们蚕食,少女被折辱。我拼命的跑,终于跑出了他们的追踪视线。我以为外面的情况会好些。可是没有。没有!"
周子猷恨恨的说出最后几句话,已经难掩胸中怒气。
"流尸满河,白骨蔽野。路上竟遇夫妇分食孩子骨血。抢夺尸体,竞相残杀。哈哈!我中原素以文明著称,此情此景,全无人性,谈何其他。"
乖戾的诉说,以及月下独酌的意境,令礼泠恍惚。曾几何时,也有一少年与她赏月对酌。
少女静静的听。
少年一路流亡,走到最后,已经意识不清,全凭借求生的本能撑着。走到建安城郊,又下起了雨。终于要到了,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渐渐的,哭声从人群中传来。哭声越来越大,甚至大雨,也压不住如此凄凉的声音。
明明为衣冠南渡,却在流亡过程中分食血亲,饮血啃尸。这场南迁,给无数人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
周子猷依靠着树木,因为饥饿虚弱至极,双眼已经不能视物。
"快跑啊,快跑啊。匈奴人来了。"人群中有人高喊,众人变得慌乱。急忙起身逃命。周子猷睁开眼睛,抬眼望去。远处一骑车队正向这儿骑来。
大雨,鲜血,尖叫,以及匈奴骑兵兴奋的叫喊声。充斥在天地间。
此刻建安城守城卫士已经得到消息,正在往回传送消息。礼泠父亲,便是守城将领中的统领。听到匈奴继续残杀汉人的消息,拍案而起。立马下令率守城将领营救。
等礼俦一行人赶到时,看见的便是百姓们低声流泪。人人像失去魂一样。
礼俦惶惶开口"我对不住各位父老乡亲,我来接你们入城。"没有一人回应。所有人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