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整天,除了吃饭的时候,明月一天都没有出屋。
寝室内没有桌椅等其他家具,只有床。
云泽贱兮兮凑上来询问:“你干什么呢?”
明月一挑眉:“看书。”
“看的什么书?”
“医书。”
“你骗我?当我不认得字?”云泽指着封面上的字,“这明明写的是《韬略》,你却骗我是医书!”
明月却不以为意,对着云泽一瞪眼:“那你还问?!”
说完,甩出一记眼刀。
明明知道还非要问,不是没事找事吗?
云泽顿时蔫巴了,坐在明月旁边,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面,就像一个受了欺负正在埋头啜泣的小媳妇。
明月昨天已经在慈云寺里转了一圈,大概的情况已经了然于心了。
天黑的时候吃过了斋饭,明月早早就休息了,按照老爸的安排,明天还得来一场极速逃亡,没有体力可不行啊!
虽然如今玄脉回来了,可是,该休息还得休息。
云泽深知明月心中所想,也早早的躺下了,并没有对明月过多打扰。
第二天,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外面就响起了钟鼓之声。
明月迅速穿衣起来,走出去以后,云泽刚好等在门口。
匆匆用过斋饭,明月与一众人都去到了混元殿。
混元殿里,檀香缭绕,微生云身穿一身崭新的雪白道袍,头戴纯阳冠,上插子午簪,举止端肃而又文雅,道骨仙风浑然天成。
明月今日也是一身雪白,白纱遮面,头发随意挽起,虽然并未佩戴任何华美首饰,但在一众男子当中,出尘的气质依然扎眼。
西门啸今日也穿上了一身道袍,头顶戴上了一顶道帽,虽然还是那脸横丝肉,但目光里却满是虔诚。
西门啸身穿的那件群青道袍明显是特制的,否则也装不下他那个硕大的肚子!
云泽安静的站在明月身边沉默不语,像一个暗卫一般极力降低着存在感。
僧道穿戴整齐,分列两队,个个满脸虔诚。
明月和云泽站在修士队伍中的最后两位,而西门啸则站在修士队伍里的最前面,占据着听讲听的最清楚的位置。
东方红日升起,随着一声悦耳的钟磬之声响起,微生云站在高台之上,端肃开讲。
微生云扫视众人,温声道:“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既是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台下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明月听出了端倪,老爸今日讲的是《太上老君常说清静念经》,她在老爸准备的时候在几按上看到了,只不过,这种东西晦涩难懂,明月其实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可叹这帮僧道是如何能听的进去的,真是奇也怪哉!
微生云接着不急不缓的讲起:“由此可见,众生烦恼忧虑而不得真道的根本原因,在于心不清静而生妄求外物之心,因此修道之要在于澄心遣欲,去除妄心而恢复清静真心。故经文云: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进而言之,所谓修心遣欲,就是以观想的方法,了悟世间万物及众生身心皆空幻不真。”
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明月,微生云接着讲经:“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于空。了悟身心以致万物皆空还只是观想的第一步,即遣“有”,否定了有形之物的真实性。更进一步,不仅将有形之物认为空幻,而且这种观想出的感觉也是不真实的,应在观想中遣除,才能使心念不生,体合于道,常清常静。”
扫视众人,自动忽略了明月的不学无术,微生云温声道:“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静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能达到身心常清常静的人,才可得入真道。”
但是所谓“得道”只是一种方便说法,指去除一切牵累而达到彻底了悟的精神境界,并非真有一个“道”可以求得。
因此修心得道,只能是“得无所得”以无得为得。
微生云讲的很专注:“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能悟之者,可传圣道。
…………
待到晌午时,明月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睡着了。
云泽用手肘碰了碰眼睛已经闭起来的明月,明月陡然惊醒,赶紧向台上看去,微生云也刚好讲完了。
明月心中懊恼,怎么就要睡着了呢?
希望老爸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好了!
明月心中暗暗祈祷着。
很庆幸,中午吃斋饭的时候,微生云并没有特别说什么,明月独自领了饭菜躲到角落里狂吃,她需要多吃一点儿压压惊。
云泽端着饭菜轻轻坐到明月跟前,却并不急着吃,而是好整以暇的笑眯眯看着明月。
明月也感受到了异样的眼光,抬起头看向云泽,嘴里含着一口饭,皱着眉头嘟嘟囔囔:“你吃啊!看我干什么?!”
说完,继续埋头干饭。
突然,明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看见,云泽的碗里铺着一层凉拌藕片,居然没有白米饭!
明月的心跳好像漏掉了一拍,故作镇定的说:“快点吃啊!”
“好——”云泽面带微笑,细长的手指拿起筷子,轻轻夹了一片藕片放在嘴里,享受的吃着。
明月看直了!
这云泽,不论是夹菜的动作,还是吃藕片的气质,竟都与夜昭非常的像。
难道……
明月放慢了干饭的速度,默默观察起了云泽。
云泽此刻依然带着面具,虽然只遮住了上半张脸,但是,就算是下半张脸,也跟夜昭不甚相同啊!
夜昭的皮肤更光滑更白皙,单说下巴,云泽的下巴好像更长一点儿。
而且,云泽平时总是流里流气的,这一点跟夜昭简直是南辕北辙!
可是……
明月突然发下筷子,然后快速轻轻扣住了云泽的脉门,暗地里开启智能医疗包,结果很快在脑海中显示:中毒!
当时给夜昭诊断的结果,也是中毒!
难道天下真有这许多的巧合吗?
云泽见明月饭都不吃了,反而轻轻扣着自己的脉门发呆,勾唇笑道:“吃饱了?”
明月回神,放开了夜昭的手又继续吃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吃的很慢,脑子里不停思考着一些前尘往事。
须臾,外面传来钟鼓之声,明月和云泽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快步走了出去。
原来,下午讲经的时间又到了。
僧道鱼贯而入,非常有秩序,站的位置还跟上午一样。
众人都已经准备好,微生云也徐徐走来,开始讲经。
明月心中装着疑问,没有再像上午那样打瞌睡,她一会儿看看云泽,一会儿看看微生云,一会儿又回忆回忆从前的点点滴滴,总之脑子一直都没闲着!
微生云讲解的内容虽然晦涩难懂,但下面的人一个个都听的津津有味,就连那胖子将军西门啸,也是生生站在那里认真听讲,一脸的虔诚。
或许终究是父女连心,这一次,明月稍微听了一些,很容易就总结出了微生云的讲课重点。
一、人们烦恼是因为心不静;二、内观心性;三、遣除各种心念;四、注重心性修养。
明月觉得,自己老爸讲的真是太棒了,且懂不懂就引经据典、穿插古文,一听就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正当明月听的津津有味恨不得跳上讲台去鼓掌的时候,云泽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明月的胳膊。
明月皱着眉头看向云泽,云泽眨了眨眼睛,明月心下了然,时辰到了,该走了。
好在二人站在最后的位置,走的时候鸦鹊不闻,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明月跟云泽迅速出了慈云寺,门口已经有两匹白马拴在那里。
云泽率先上马,明月随后跳上了另一匹白马,二人对视一眼,一同踏着飞沙离开了。
马踏飞沙,人影越来越远。
*
微生云看着二人悄然离去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继续面无波澜的讲着课。
夜幕降临之时,微生云终于结束了讲解,僧众和修士行礼后秩序井然的陆续离去,等了半年的一次讲经就这样结束了。
微生云看着众人鱼贯而出,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须臾,大殿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微生云,另一个是西门啸。
难得西门啸挺着个大肚子居然还站了那么久。
微生云笑着看向西门啸,温声道:“将军,辛苦了一天了,请回去休息吧。”
西门啸嘿嘿一笑:“微生先生辛苦了,我只是听听罢了,先生还得讲经,着实辛苦。嘿嘿……”
微生云温声道:“这是我职责所在,何谈辛苦?再者说,传播道法,也是行善积德的功德事啊!”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西门啸笑的忽然有些腼腆。
良久,见西门啸站在那里一会摸摸脖颈,一会看着微生云笑笑,一会又低下头略有所思,微生云笑问:“将军有事?”
西门啸一笑:“是有点事啊!”
“将军请讲。”微生云淡然一笑。
“之前与您商议过的事,您看,我明日来提亲可好?”西门啸嘿嘿笑着。
“提亲?提什么亲?”微生云微微蹙眉,完全不知道是在说什么的样子!
西门啸的瞳孔瞬间瞪大,“微生先生,你忘了吗?我们之前说好的,我要向令爱提前的呀!今日讲到很晚,所以我想明日一早就备下重礼,把令爱和微生先生一起接到宫里去,择良辰吉日完婚。”
微生云淡漠的笑笑:“可是,小女已经走了。”
西门啸当场暴躁,向前大跨一步抓住了微生云的衣领,大声努问:“走了?去哪了?!”
微生云温声道:“我并不知!”
“不知道?!”西门啸冷笑,恶狠狠的说:“你信不信我捏断你的脖子?”
微生云勾了勾唇:“不信。”
良久,西门啸放开了微生云,泄气的跺了跺脚:“微生先生,我拿你当知己、当老师,可你却不信任我!”
“我并没有不信任将军。”微生云淡然一笑:“西门将军把甘泉宫给我养伤,又对我很尊敬,我岂会不相信微生先生?”
“可是,你若信我,为何不肯把女儿嫁给我?难道是嫌我老了吗?”西门啸很无奈。
“将军,小女年纪虽轻,心眼却大,她心怀天下,不想嫁人,我也没有办法呀。”
“心怀天下?一个小女娃子心怀什么天下?到头来还不是相夫教子吗?”西门啸说着翻了个白眼。
“呵呵,小女前日得知北昱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时就义愤填膺,立志要救民于水火。”微生云顿了顿,笑道:“她虽未告知我具体去向,但是我想,她必定是去寻找救民之法去了。”
西门啸皱了皱眉,温声问:“北昱?北宫乌代?”
微生云笑而不语。
西门啸双手一击拳,骂道:“北宫乌代那狗崽子,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待我将来养精蓄锐,把他捉来,阉了他!”
微生云轻声劝道:“西门将军稍安勿躁。”
刹那间,西门啸也不提娶亲的事了,双手对着微生云毕恭毕敬行了一个拱手礼,“微生先生,西门啸刚才多有得罪,请先生千万不要挂怀。”
微生云摆了摆手,淡然一笑:“不妨事。”
“今日天色已晚,既然讲经日已过,明日我派几个士兵将微生先生护送回甘泉宫,如何?”西门啸说的诚意满满。
“有劳将军了。”微生云笑的很淡,也很礼貌。
“告辞!”西门啸转身出了混元大殿。
微生云终于长吁一口气,目光似乎是望着远方,自语道:“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了边境了吧……”
跟西门啸相识多年,微生云心知肚明,他不会因为求娶不成就杀了自己,也不会收回甘泉宫。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对西门啸还有用。
除了慈云观,微生云在西昱老百姓的心中威望很高,即使这威望也不算,光是西门啸,他对自己也是相当敬重的,否则也不会投入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了。
西门啸是个粗人不假,可他不是傻子。
微生云在,不但给西门啸提供了精神支柱,也给了西门啸树立了一个“义薄云天”的形象。
在西昱,还存在着大量的前朝拥趸。
他们明知道微生云的身份,但却没人去东昱或南昱举报,因为他们大多是虔诚的信徒。
微生云知道,他的存在以及他与西门啸之间的交情,会使得西门啸的朝廷更有统治基础。
换句话说,微生云就是西门啸头上戴的一顶高帽子,既可以保得平安,也可以保得好名声,关键是,还非常合适,戴帽子的人自己也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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