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的侍卫按照规制本有十六人,除了正门和后门各两人以外,门口和门廊也有人驻守。
除了值夜的侍卫,还有值夜的宫女和太监各两人。
这许多人里,南宫炎最看重小顺子,因为他忠心而又聪明伶俐,最关键的是,小顺子很年轻,非常好调教,而不会像宫里那些老油条一样偷奸耍滑。
然而通过这件事,南宫炎发现了一个弊病,那就是小顺子不会武功,梨梦和梨芳虽然做事稳妥仔细,也都很贴心,但她们也不会武功。他的身边,竟没有一个心腹暗卫!
寻夜的侍卫九人一队,等到各个宫门他们要顺着宫道去何处巡查。一圈下来,从上一次到下一次到兴庆宫门口,通常都要间隔一个时辰。夜昭来的时候,刚好卡在空缺的时间
南宫炎并不奇怪,夜昭是皇叔,他虽然不经常进宫,可他对宫里的布局和规制都十分清楚。什么时辰上夜,什么时辰打更……他心里都明镜一样。
重重的抹了一把脸,泪水被抹了个干净,南宫炎暗咬后槽牙,温声唤道:“小顺子,今晚的事,不许传出去!”
小顺子连忙点头:“是是是,奴才一定不说。可是……太后要是问起来?”
小顺子一脸为难。
南宫炎目光一凛:“若太后问起来,你就说来了此刻。总之,没人问你也不必主动说,问的躲不过去就说有刺客。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见南宫炎面露凶悍,小顺子吓的连连点头。
须臾,南宫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向小顺子,伸手轻轻探了探小顺子的嘴角,那里,刚刚还有一抹殷红。
“还疼吗?”南宫炎轻声问,瞬间仿佛就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圣德怜下的年轻帝王模样。
“不,不疼了……”小顺子轻声回道。
“去叫人把这里的门修理一下吧,今晚宿在梨香苑。”
说话功夫,原本在外面守门的侍卫突然跑进来,齐刷刷跪地磕头:“求皇上开恩!”
“起来吧!”南宫炎一挥手,温声问:“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朗声道:“回禀皇上,卑职等四人在门口上夜听差,一黑衣人蒙面与皇叔一起从天而降,不由分说上来就点了卑职等四人的穴位。如今刚好过去半个时辰,卑职等四人手脚逐渐可以活动,立刻进来回禀。”
幸亏不是真刺客,若是的话,恐怕现在皇上人头已经搬家了。
南宫炎冷声道:“守卫不严是尔等失职,日后自当严加操练。今日不予治罪,以观后效。另外,尔等须守口如瓶,不可将此事传出。”
“是!”
“出去当差吧!”
南宫炎挥了挥手,让侍卫们出去了。他的确不希望今晚这件事传扬出去。
左右人已经被接走了,看眼下的情景,纳妃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不可能,何苦被人知道,本来就阻碍重重,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她们一定都会反对的,这一点南宫炎心里面很清楚。
更何况,今夜皇叔如此行事,身为帝王竟无还手之力,若被外人知道了,帝王颜面何存?
岂不伤脸!!
南宫炎也未传轿辇,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梨香苑,半路上偶遇巡夜的侍卫和宫女,他们竟都跟没事人一样当着差,见到南宫炎跪地行礼,然后起身继续巡逻。
可这就更让人心惊了:皇叔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竟只点了最近的守门侍卫的穴道,外围守卫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若是他日真遇到类似的刺客,也会如此吗!
看来,即使是九五之尊,若没有点真本事,身首异处也不是难事啊!
推门进入梨香苑,梨梦和梨芳赶紧跪地迎接,两个婢女皆面带悲苦之色,二人齐声哽咽道:“陛下,奴婢有罪!”
“起来!”南宫炎面色凝重,声音冷肃。
二婢女缓缓起身,低着头,站在原地等候发落。
南宫炎乜了一眼梨梦,温声道:“梨梦,你来说。”
梨梦抬起头,此时脸上已经满是泪痕:“回禀皇上,当时主子正在房间里看书,奴婢和梨芳在一旁伺候,准备过一会儿就打水洗漱了。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屋顶落了下来。奴婢吓了一跳刚想喊人,可那黑衣人速度极快上来就点了奴婢的穴道,梨芳连一步都没迈出去也被直接点了穴。他蒙着脸,听声音像是个年轻的男子,他说他是来接王妃回府的。王妃不急不恼,还安慰我们二人不用害怕,就被黑衣人带着跳上屋顶飞走不见了。”
梨梦说完,捂着脸抽泣起来。
梨芳也在一旁抽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的往下落。
良久,南宫炎没有说话,任凭晚风吹乱了鬓角的碎发,但是他的拳头却越攥越紧,指甲甚至陷进了肉里。
突然,门外“吱呀”一声响,小顺子推门而入,门本来只是虚掩着,现在更是直接敞开了一扇。
小顺子此时像是刚刚换了一套衣服,身上的灰尘早已不见了踪影。来到南宫炎身边,小顺子轻声回复:“皇上,兴庆宫的门栓奴才已经修好了,其他各处也无异常。”
小顺子此时声音冷静稳重,与刚才的慌乱失措判若两人。
“知道了。”南宫炎轻轻抬了抬手,漠然道:“下去休息吧。”
“皇上——”小顺子低着头弯着腰往南宫炎跟前凑了凑,语气虔诚:“小顺子情愿守着皇上。”
“不用了,下去休息吧。”南宫炎转身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温声道:“想走的人守不住,不想走的不用守!”
“是,奴才告退——”小顺子颓然退了下去。
梨梦和梨芳见南宫炎进了屋,连忙也跟着进了屋。
南宫炎径直走到寝殿,坐在床上环视四周,屋里各处物品完好,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就连桌子上的香炉都没有倒,此刻正在袅袅冒着青烟。这说明,来人火速制住了婢女以后,只是表明了来意,人就自愿跟着走了。
看来,梨梦说的句句是真!
真相毕露,最是伤人。
看来她的心不在宫中,也不在他南宫炎身上,而在那个看起来病病怏怏实际上却手段高明的皇叔身上!
否则,她怎么会走的这么干脆?
南宫炎扫了梨梦一眼,温声问:“她……有没有说什么?或者留什么话……”
梨梦立刻低下了头,轻声道:“除了让奴婢们不用怕以外,主子并没有留什么话。”
南宫炎很泄气,疲惫的挥了挥手:“下去吧,梨香苑的事不要跟别人提起。若他日太后问起来,你们只说曾在梨香苑照看过几日,不许说这里曾有过什么主子!记住了吗?”
“是——”
“是——”
梨梦和梨芳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临走时还轻轻关好了房门。
南宫炎先是站起来在寝殿四处走走,看看,摸摸。
这里跟她住进来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现在却又处处都不同了。椅子是她坐过的椅子,茶盏是她用过的茶盏,就连床榻也是她睡过的床榻……
梨香苑的配置并不比皇后宫中差,婢女也都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心腹,可依然留不住她,既留不住她的心,也没能留住她的人……
南宫炎漫步到了床边,缓缓躺下,自顾自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仿佛被子里还有她的温度。
辗转反侧,不知熬到了什么时辰,浑身终于乏的再也熬不住,这才沉睡了过去。
*
王府寝殿内
夜昭脸色铁青的站在床前,明月故作镇定的看着医书,还是那本古籍——《黄帝内经》。
影舞立在一旁,紧张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终于,影舞试探性的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出去!”
影舞一震,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抖,跟在王爷身边伺候这么久,她此刻完全可以感觉到——王爷怒了。原本想好的劝慰之言瞬间忘的一干二净,好在有点功夫底子,否则她家王爷这一声冷喝,大概她已经腿软了。
影舞无奈的退了出去,纵使有再多话想说,此刻也只好都忍下了。
见影舞退出去了,明月心里松了一口气,既然只剩下夜昭了,那就可以放开哄了。
不料还没等明月说话,夜昭就冷声质问:“为什么要去?!”
明月放下手中的医书,连忙跳下床,踩着鞋子来到夜昭跟前,嘿嘿一笑:“我……这不都是为了微生家嘛!”
见夜昭的脸色依然不大好看,始终眯缝着眼看着自己,明月接着笑着解释:“不论赖生说的是真是假,他好歹为微生云供奉了长生牌。而且,他确实没有通敌叛国,夏公公那天看到的人是我啊!那天刚好我翻墙进去,谁知被看到了。你说,我怎么好意思让年老残疾的赖生替我背锅呢?”说着,明月伸出唯一的好手来在夜昭胸膛使劲儿顺气,嘴里还不停念叨,“别气了别气了……生气生多了就不好看了……”
夜昭眯眼盯着明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明月的手,“为什么不唤醒我?”
明月先是一愣,而后嘻嘻笑道:“这还用问?这……还不都是人家心疼你嘛?”说完翻了个白眼儿,嘟起小嘴假意嗔道:“你倒好,还这样凶人家?”
果然,这句话一说完,夜昭脸上的天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多云转晴。
须臾,夜昭轻叹一声,拉着明月的右手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温声问:“唉——你啊,手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我……其实是……”
明月正在想着该怎么编才能蒙混过关,毕竟夜昭这家伙可不好糊弄,不成想夜昭却轻轻托起左手断骨处,手掌一用力,只听“啪”的一声响,外面的小夹板应声而破。
夜昭把固定用的小木条一片片拆了下来,紧接着又把捆绑的纱布一层层掀开,揭到最后一层时,夜昭轻轻点头:“看来阿炎是对你动了真心,竟然连黑玉断续膏都给你用上了!”
“是吗?”明月皱了皱眉,也把目光聚集到了断了的手腕上,温声笑道:“我却并未注意这是什么药!”
明月只记得,当时太医敷上药的时候,最开始感觉凉飕飕的有冷气往肉皮里钻,不久以后又烧的火辣辣的疼,又冷又热的。不过消肿很快,才刚敷起来一两个时辰,就感觉没有那么胀了。
夜昭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卷白纱布,对着明月勾唇一笑:“我来帮你换一换吧。”
“嗯——”明月知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此刻夜昭刚刚的怒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了。
夜昭一边缓缓把明月的断骨小心包扎,一边温声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自己折断自己的手呢?”
“我——”明月又一次语塞了。
难道说是自己不小心,右手掰断了左手?
呵呵,大概傻子也不会相信吧!
或者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跌倒了,正好压断了手腕子?
可夜昭既然能问出‘为何自己折断了自己手腕儿’这种话,必定是有眼线给他通风报了信,所以欺骗他的话一旦被识破反而难以收拾,不如不骗!
或者说,是自己一时发了颠?
不妥不妥!那岂不是成了疯子?
难不成要实活实说,就说:当时的情况是,这具身子的本尊控制了左手,那鬼东西大约恋着你那皇帝侄儿,非要故意把安魂铃从怀里掏出去给南宫炎看,我一时急了,所以右手一使劲儿就把左手断掉了……
不妥!不妥!更不妥!
明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闭起嘴巴假装没听见。
须臾之间,虽没有等到明月的回复,可夜昭已经重新绑好了白纱布,包扎的又快又好。
明月举起伤手看了看,右手对着夜昭挑起大拇指,由衷赞叹:“真好!不输太医院的太医啊!夜昭,你是专业的吗?”
“专业什么?”夜昭勾唇笑道:“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呃……这个嘛……欸……其实是……嘿……嘿嘿……什么问题啊?”明月用右手搭住夜昭的肩膀,狂眨眼睛,笑道:“今晚夜色迷人,风景正好,能不能别说那些煞风景的问题,就不能问点别的吗?嗯?”
话落,用食指轻轻勾了勾夜昭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