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静娴表面镇定,其实心里面已经炸了锅。
在丫鬟和嬷嬷的陪伴下,一路故作悠闲的回到皇后的寝宫——栖凤阁。
端坐在主殿之上,苗静娴看了一眼这华丽异常的寝宫,只觉得比在太子府的时候更冷清了。
从前在太子府的时候,至少可以坐顶小轿子回娘家,现在却再也不能够了。
宫规森严,身为皇后,断不可轻易出宫。
苗静娴看了一眼边上的张嬷嬷,温声问:“皇上近来在忙什么?”
张嬷嬷曾是苗静娴的乳母,当初跟着一起进了太子府,后来又跟着进了宫,一直陪在苗静娴身边,可算的上是一个心腹了。
张嬷嬷对待苗静娴向来毕恭毕敬:“我听小顺子说,皇上昨天在审赖生的案子,今天也在前朝忙这个。”
苗静娴:“哦?什么缘由?”
在南昱,达官显贵都认识赖生,就算是苗静娴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也早就听说过。苗静娴刚成为皇后不久,平日里都在后宫住着,并没关心前朝的事。
张嬷嬷小心的用手拢住嘴,轻声道:“通敌叛国~”
“什么?”苗静娴轻轻摇头:“不能吧,若是通敌叛国早就通敌叛国了,他又没家室,又没后人,怎会等到如今老态龙钟了才去通敌叛国?更何况他腿不能行,出入都坐在轮椅上。”
张嬷嬷点点头,“皇后说的是啊!可是,这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夏公公向太后娘娘举报的,听说,太后亲自找到了皇上,昨日动静很大啊!”
“哦?太后娘娘……”苗静娴沉思片刻:“我自进宫以后,每日都去给太后请安,为何从来没有听太后娘娘说起过?”
就在今日清晨,苗静娴还谨遵皇后懿德,规规矩矩去太后宫里请安了的。
“皇后娘娘,皇上和太后经历重重困难才有今天的位置,若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所以,前朝的事,老奴相信,不管太后娘娘如何进退,都会是为了皇上。为今之计,皇后娘娘最要紧的是为皇上诞下皇子,这才是最最要紧的事啊!”
老嬷嬷的一番苦口婆心,令苗静娴很是动容,但作为一国之母,她有些苦楚是无法与别人诉说的。
“知道了。”苗静娴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吩咐道:“张嬷嬷去看看小红吧,安置一下,她父亲本是苗府管家,从小她也是当小姐养大的。若被父母知道了她跟着我成了任凭别人随意打骂的下等奴才,恐怕我脸上也不好看了!”
张嬷嬷小心谨慎答道:“是——”
张嬷嬷转身出了门,苗静娴又派人去请南宫炎,今日是初一,按照南昱传统,皇上可以有无数后宫佳丽,但每个月初一,是必定要在皇后寝宫中留宿的。
之前南宫炎从没来过栖凤阁,还可以假托是为父守丧,如今国丧日期已过,又适逢初一,帝后同寝才是合乎礼法的事。
华灯初上之时,南宫炎终于坐着帝王辇进了栖凤阁。
苗静娴提前一小会儿便得到了通传,得知南宫炎往寝殿这边来,连忙好一番打扮,又把大殿里的净瓶换上新鲜的,待南宫炎的轿辇到达宫门口之前,提前一步等在栖凤阁门口接驾。
南宫炎下了轿辇,伸手扶起苗静娴,温声道:“皇后近来操持后宫,着实辛苦了。今日初一,朕特来与皇后相聚,快进去吧。”
苗静娴温柔一笑:“臣妾身居后位,执掌凤印,为皇上操劳后宫之事,都是份内应该做的。”
一人客套一句,帝后二人相视一笑,牵着手一前一后进了栖凤阁正殿。
落座之后,苗静娴亲手奉上香茶,宫女和太监知趣的退了出去,殿内只留下了一个老嬷嬷在门口伺候。
苗静娴端庄的开了口,“皇上今日想吃点什么?臣妾命小厨房提前准备着。”
南宫炎温声道:“近日事忙,太过油腻的吃了反而不好,就请皇后费心,安排清淡些的饮食即可。”
苗静娴点点头,对着门口轻声吩咐:“张嬷嬷,快去厨房把昨天准备的清单前三样备着,做好了再来通传。”
“是——”张嬷嬷恭谨的退出了寝殿。
此时此刻,正殿里就只剩下了南宫炎和苗静娴两人。
南宫炎温声解释:“朕初登大宝,难免事多,近来对皇后疏于看望,还请皇后多多体谅。”
苗静娴端庄的脸上恰到好处的染上了一抹红晕,走到端坐在主位的南宫炎身边,轻轻俯下身把双手覆盖到南宫炎的膝盖上,仰起脸含情脉脉的凝望上方:“皇上何必如此客气?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静娴自从嫁进太子府那一刻起,皇上就是静娴的天啊!”
“皇后……”南宫炎身体微微一震,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了,身体也显得有些僵硬。
平心而论,苗静娴是相府嫡女,从小锦衣玉食的养着,不但识文断字而且修养极好,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但是,南宫炎每每面对她时,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苗静娴轻轻把脸枕在南宫炎的膝盖上,柔声倾诉:“静娴小的时候,嬷嬷就问我日后要嫁给个什么样的男子为妻,当时静娴说,要一辈子留在父母身前尽孝,不嫁人。后来静娴长大了,父亲议定我的婚事,说是要嫁与太子殿下为妃,还说太子殿下才高八斗,仁厚有德,一定会对静娴如珠如玉。当时静娴就知道,这辈子的宿命已定,一生或许都要被锁在深宫当中。”
南宫炎双手扶在椅子扶手上,低头便可以摸到苗静娴如瀑的长发,可是他没有。
苗静娴则继续柔情诉说:“嫁进太子府以后,我以为太子殿下众星捧月一般的人物,一定难以接近,后来才知,殿下待人着实谦和有礼,通身的君子风范,那时我就想,父亲大人为我定下的这门亲事,是极好的。再后来,殿下登基为帝,成了陛下,同一天加封我为皇后,也没有册封任何其他妃嫔,帝后姻缘一时在民间传为美谈,我就知道……”苗静娴缓缓抬起头凝望着上方南宫炎的脸,“我就知道,陛下眼里一定是有静娴的。”
南宫炎笑道:“皇后是一国之母,朕怎能眼里无人?”
“可是,陛下……”苗静娴还要继续说什么,却被门外张嬷嬷一个声音打断了。
“娘娘,小厨房饭菜已经备好了,是现在传饭还是等一等。”张嬷嬷隔着房门,声音不大却又清晰又恭敬。
没等苗静娴回答,南宫炎就一声令下:“传饭。”
“是——”张嬷嬷回了一声,门外立刻就响起了脚步声。
苗静娴知道此时此刻不宜再多说什么了,于是缓缓站起身,面带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陛下,来外间用饭吧。”
正殿的侧面有一个红木镂空屏风,屏风后面就是一个饭厅,红木圆桌摆放正中,象征着帝后生活圆圆满满。
南宫炎坐到饭桌跟前,张嬷嬷身后跟着四个小丫鬟进了门,一个端着洗手盆,一个端着托盘,另两个抬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苗静娴让小丫鬟把水端到近前,亲自为南宫炎洗手擦干净,然后自己才洗手。
南宫炎自己端起托盘里的一杯漱口水,漱了漱口便把水吐在了托盘里一个精致的陶瓷小盆。
苗静娴也紧随其后漱了口。
两个小丫鬟端着盆和托盘出去了,后面两个婢女及时抬着食盒走了上来。
张嬷嬷打开盖子,把饭菜逐一端了出来。
这食盒有三层,第一层是饭,第二层是菜,第三层是汤。
苗静娴看着饭菜已经摆好,温声吩咐:“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是。”张嬷嬷一挥手,带着两个小丫鬟出了门。
苗静娴把筷子轻轻递给南宫炎,轻声笑道:“这饭叫做八宝饭,用粳米,葡萄干,金丝蜜枣、红豆、薏米等把样干果制作而成,营养美味,陛下尝尝~”
“好。”南宫炎接过筷子吃了一口,笑道:“淡淡的甜,很好吃。”
“多谢陛下夸奖。”苗静娴说着也吃了一口。
桌子上有三盘菜,两素一荤,素的是一个浇汁芥兰和一个山粉圆子,荤的是一盘清蒸鱼,此外,桌子上还有一碗山竹百合鸡汤,看起来就很滋补。
苗静娴一边吃着,一边给南宫炎步菜,很快,南宫炎就把饭吃完了,苗静娴又及时的给他盛了半碗汤,笑道:“这道鸡汤很滋补的,老少皆宜,陛下尝尝~”
南宫炎笑着喝下了一口,连连点头称赞:“饭菜汤品都很可口,皇后准备的饭菜既不不油腻,量也正合适,没有浪费粮食,深得朕心。”
苗静娴含羞一笑:“陛下崇尚节俭,臣妾身为国母,理应与皇上一心。陛下来到之前,臣妾已准备好了多份菜谱,只等陛下说了今日口味,便可以做了。既不会浪费,陛下吃的也能更称心。”
南宫炎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绕过屏风坐到正殿。
苗静娴也紧跟着走了出来,唤了一声在门口听差的“张嬷嬷”,令小丫鬟把餐桌上收拾干净。
张嬷嬷极有眼色,小丫鬟也办事麻利,全过程安静、迅速,收好以后便撤了出去。
张嬷嬷手端托盘,把一壶刚起好的茶和茶盏放在皇后旁边的桌子上,也低着头知趣的退到了门外。
苗静娴亲手倒好了茶端到南宫炎面前:“陛下请喝茶。这是今年新制的雨前龙井,饭后喝一盏,满口留香。”
苗静娴满面赔笑,姿态谦卑,南宫炎只得小心轻轻接过茶盏,未碰到苗静娴一个手指头,品了一口茶后温声笑道:“皇后身份尊贵,何必如此劳苦?这斟茶倒水的活计让宫婢来做就好了。”
苗静娴站在南宫炎跟前,双手交叠,略略向前弯着腰,目光含羞带怯:“陛下,臣妾虽身居后位,但臣妾是夫君的妻啊。今日夫君面前,臣妾甘愿为夫君斟茶倒水,服侍夫君起居,您是臣妾的天啊!只是不知……”
“不知什么?”
苗静娴嗫喏道:“只是不知……臣妾的福分够不够,是否有服侍陛下的福分……”
南宫炎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转身走向窗前,眼望外面明灯,轻声道:“皇后端庄大方,贤良淑德,既然已经被册封为后,又怎么会没有福分呢?”
苗静娴小步快走,轻盈的来到南宫炎身旁,双手轻轻摸到南宫炎的手臂,双目含情的凝望着南宫炎的侧脸,温声道:“静娴自小读书识字,也抄写过《女德》和《女戒》,若说端庄大方,也只不过是外表罢了,若说贤良淑德,臣妾实在不敢当。”
南宫炎缓缓转身,低头看向苗静娴:“哦?皇后为何有此想法?”
苗静娴缓缓低头,羞怯的神情中略带伤感,手指轻轻扯住南宫炎的衣袖红镶边嗫喏道:“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从嫁入太子府成为太子妃算起,已经过了许久,但臣妾一直无所出,怎当得起‘贤良淑德’四个字呢?”
南宫炎伸出手来刚刚触碰到苗静娴的鬓角簪花,外面张嬷嬷的声音突然响起:“皇后娘娘,小顺子在外求见。”
南宫炎立刻扶着苗静娴的肩膀坐到窗户旁边的红木大床上,皱着眉温声宽慰:“皇后不要胡思乱想,朕刚刚登基不久,朝中事多,等忙过这阵子一定好好陪伴皇后。小顺子深夜前来定有急事回禀,朕去看看。”
话落,起身就要离开。
苗静娴急了,双手连忙抓住南宫炎手臂:“陛下,可否把小顺子传进来问话?”
“小顺子不知要回禀的是何要事,若说的多了恐怕会影响皇后就寝。”南宫炎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苗静娴抓住自己的手背,温声叮嘱:“皇后不必担心,朕去去就来。”
“嗯……”苗静娴轻轻放开了抓握住南宫炎的双手,乖乖的点了点头,目送着南宫炎离去的身影。
皇上都让她不必担心了,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皇上说他“去去就来”,常言道:君无戏言,为什么不能相信皇上呢?
再者说,皇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她还不依不饶死死拽住皇上不放,岂不是成了不懂事的泼妇了吗?还有什么资格母仪天下呢?
苗静娴不知,她怀着殷切期待的心目送着皇上离开,结果换来的是一夜未眠,直直的躺在床上睁眼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