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城,大雪纷纷扬扬了半月,整座城都被雪覆盖,再无半月前的繁华喧嚣,连一向在宁城活泼极了的流浪猫猫狗狗也不再偷偷摸摸着在屋脚处出现。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风声呼啸,雪花落下。
城外三十里是一座枯林和矮山,被积雪遮盖着严严实实的山坳处,一片雪白下露着张毫无血色的人脸。男人的呼吸声极其微弱,脸色更是苍白得不行。
祝朝宁睁大眼睛望着天,心知自己是可能活不下去了。他本是宁安城中富商独子,可祝家是个大族,他自幼在家中受宠得很,自然也碍着许多人的前路,多得是人算计。在那种家族里长大,他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平日里心眼黑得很。不过是少见地发了一次善心,谁知道就落得这样的地步呢。
怕是死也不能瞑目了。祝朝宁还有闲心在心里想到那伙人得逞后不知如何得意呢。他使劲咳嗽几声,覆在身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一些,他稍稍动一下,疼得仿佛连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似的。
若回得去,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他发狠地想。头晕乎乎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呼吸一点点变得困难,眼前渐渐发黑。
嗒。
嗒。
嗒。
嗒。
轻微的踩踏积雪声从身后来。祝朝宁勉力睁大眼睛,往声音传来处挣扎着瞧去。一使劲,发黑的眼前更是蔓延开一大片的模糊,只觉得眼前一片红
祝朝宁心知大雪半月,早已闭城。那伙人才敢坑害自己出城,大雪下死个人,无声无息,谁知晓。这次若有人来,怕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恍恍惚惚支撑住了,只待那一阵眩晕过去,好向人求助。却慢慢从心底里升起一点不安感。方才北风凛冽,尚有枯枝风摇鸟雀振翅的声响,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似乎连风也停住了。
此时祝朝宁的视线已渐渐清晰,他发颤的手握紧一拳积雪,祝朝宁明知他已经力竭,这样做没什么用,还可能激怒来人,却仍是不想丢盔弃甲坐以待毙。他慢慢抬头望去,却一下怔住。
是个女孩。好看的女孩。长相精致温和,神情也温和,眼睛却是冷冷淡淡的。女孩一袭干净简单的红衣,鲜红色的斗篷。宽大的兜帽覆着,兜帽沿还镶着绒绒的软毛。
祝朝宁看过宁安城中许多美丽的小娘子在举城欢庆的节日里争奇斗艳,她们描着华美绮丽的妆容,置万金织就鲜艳的裙裳,佩戴上贵重华丽的步摇发簪,在万家灯火下欢笑,确实美景。却没有一个比女孩更惊艳的。
风停,雪停,天地一片寂静。
女孩望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却仿佛始终没有看到雪地里有个濒临死亡的人一样。眼神依旧冷漠的。
风声一下子涌来,鸟雀振翅惊得从林间飞起。彻骨的寒冷蓦然攥紧了祝朝宁的心脏,眼前又是一片晕眩。他挣扎地伸出手,几下竟抓住了举步离去的女孩的斗篷边。女孩停下,眉眼不动,听他断断续续吐出字眼,“救我……”
“你可知我以何活?”
容颜美好的女孩弯下腰,伸出白净修长的手慢条斯理将自己的斗篷边从祝朝宁满是血污的手中抽出,看着沾染了血迹的斗篷,倒是不嫌不在意,可也没有对将死之人的同情。她笑一笑,乌黑若点了墨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祝朝宁。
趁着女孩未将手收回,祝朝宁死死抓住女孩的手,直至勒出红痕,也不见女孩稍稍皱眉不愉。她不寻常,祝朝宁多多少少能猜到,可是他不能在意,他还想活下去。祝朝宁死死地盯着女孩,嗫嚅着,“救我……求你……”
由远及近传来车队的喧闹声,更有马蹄嗒嗒的疾驰声。
风声更大,直吹得人衣裳猎猎作响。
一队人马匆匆赶过枯林,马蹄扬起又落下,领队人似有所感,赶路间冒着雪花回头望去。
雪地,白茫茫一片,干净又安静。天地间,只剩下风声,车马声。雪渐渐大,飞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