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华服男子一口口水啐在了旁边地上:“呸!谁见过他一看前缘的样子,装一装看看星象骗人钱财谁还不会,再说香客那么多,说什么只渡有缘人,不就是谁撒的钱多给谁看吗,还不是只为圣上皇族略说一两句,这两年巫族后人说什么传承祖训,根本摸都摸不着根毛。那什么明月天的袭佳涯,白云仙镜的,还有那住在正阳宫的共主傅硕,这两年可是毫无踪迹,还平白享着世人的盛誉。”
说起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摔碗抬身就要走,粗衣男子赶忙起身弯着腰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哎大人别走啊,今天的酒钱小人付了!”
华服男子却仍是挥一挥手,转身就踏出了大门。
“吴老板。”从一旁角门蹭出来了一个伙计,垂手立在粗衣男子身旁,不知何时粗衣男子早已站直了身子,将手背到了身后。“你看好店,我出去一趟,采购点酒糟。”他抬脚就要向外走,小厮说了声是之后就又转身蹭回了角门。
城门之外,一片山脉连绵,荒草丛生,与城内灯红酒绿人来人往之像截然不同。越过第一片山脉,恍然出现了一峰高耸入云直插云霄的山峰,山脚下左右各立一个鎏金尖角塔,百余丈高,飞檐勾角处四角各悬一串铜铃,并在塔尖各立一通体晶莹纯白无暇的夜明珠,屋顶皆用碧绿琉璃瓦,塔身通体金黄,二塔中间用汉白玉大理石铺建成楼梯,一直绵延至山上,而在山下看去,半山腰上烟云缭绕,根本无法望至山顶,山下空无一人。
吴老板早已换上了一身新的粗布常服,在第一级台阶下双手作揖,随即双膝跪地,向石阶高处长长一拜,高声道:“弟子吴易求见少君。”说罢,从一旁的山石后面绕出一个刚刚总角的少年,笑嘻嘻的走到他身边,说到:“起来吧,少君刚从明月天回来,主君前去参加先帝丧礼了,少君这会正换衣服呢,我先带你过去吧。”说罢,那个叫吴易的男子从容起身,并未乱了礼数,低着头也不敢四处乱看,跟在少年身后,从山石后绕了进去,也并未走那条通天的大理石石阶。
晌会,他已被童子带到了一处楼阁,那楼阁傍山而建,临水搭桥,走过一段曲折的木桥,便通至水榭,小楼共有三层,也与山下的鎏金塔一样,四角挂了铜铃,顶尖处放了一颗夜明珠。吴易屏息凝神的偷偷抬眼看了看那颗夜明珠,不禁倒吸一口气,这样一颗珠子,可是世间少有,若能有幸偷得一颗,可谓价值连城,后半生的不用愁了,可见巫族宝物向来是不缺的!向下看去,一块素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三生阁,字体却有些娟秀,与这里恢弘大气的景象格格不入。
“上知九霄,下通黄泉,三生阁里问前缘。”
童子见他走的慢了些,回头时刚好对上吴易的眼神,看他四处乱看,便笑道:“这九霄山的规矩,您怕是比我更清楚吧,三生阁前还敢如此放肆,少君的脾气您可不是不知道。”吴易听闻马上吓得弯下腰作揖,连声说道:“弟子该死,弟子该死。”小童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一挥道:“走吧,少君等着呢。”
吴易这才慌忙起身。
“你先在此处等着,我进去通禀。”
小童子将他安置在软帘外,自己立在帘前,低声道,“少君,吴易来了。”
吴易站在小童子几丈远处,大气不敢出。
半晌,屋内才传出慵懒的一声回答:“进来吧。”
声音柔软细腻,却也并未失了男子的浑厚。
“是。”童子微微一笑,退开了,吴易伸手打帘,躬着腰笑眯眯地进了大殿。
一时间暖香扑鼻,屋内竟传出娟娟细流的流水声,前厅挂着一排水晶帘,竟有一条溪流贯穿大殿,并设有三道木桥,跨过溪水,供人穿过,水间莲荷田田,香气四溢,屋外虽是三伏天气,屋内却清凉馨香异常。水晶帘后的香鼎处,一深黛色的身影缓缓移动的样子,只是看不真切,吓得吴易“扑通”一声跪在琉璃地面上,说到:“弟子吴易前来拜见少君。”
香鼎后的人笑了笑,又用那柔软有磁性的声音说道:“既然回话,何不上前来?”
吴易这才慌忙起身,低头走上最右边的木桥,打开水晶帘,走至正殿。只见香鼎旁的男子长发如墨,只是随意的挽了一个寻常发髻,手里捧着一个镶满宝石的香盒,另一只手握着小金勺,正在调香。他的黛色交领右衽深衣,身上只有一件中单,袒胸敞领,腰间悬一月牙色金线绣的香囊,仔细看去竟是合欢花的样式,另一边用金线系一玉佩,只见雕刻样式复杂,一时间看不出是何物,只是这玉是和田羊脂玉,刀工精巧更是不在话下。他面色温润,甚至有一丝不明显的笑意。唇若朱砂,脸型有些瘦削细长,一双丹凤眼笑意甚浓,鼻子精细小巧,眉色清淡,并无剑眉星目的暴戾之气。
吴易稍稍舒了一口气,回禀道:“少君,弟子打听到,前朝仿佛贼心不死,尤其是杨相国摄政,仿佛迫不及待要来寻找咱们巫族的帮助了,先帝驾崩太子无能,天下怕是要大乱呢,那意思,还想叫咱们帮着他们寻找什么传世圣物,好让他们一统天下呢。”
被称为少君的人低眉一笑,也并未停下手中的调香,淡淡的说道:“要是能找到什么一统天下的宝贝,还用他一个昏庸的皇帝统一天下吗,我巫族之人随便一个弟子都比他们有道行,有谋略,再说,想重用我巫族辅佐王权,单是凭一张嘴说说就可以的吗?”
吴易赶忙应声道:“您说的是,自从七王之乱的时候,咱们帮了他们多大的忙,还不是倒打一耙,把天下霍乱的罪名安到咱们头上。”
男子放下香盒,走至软榻旁,欠身坐下,说道:“消息从哪儿打听来的,可靠与否?”吴易上前两步,作揖回话:“是弟子来往的一个朝廷官员告诉弟子的,他性子简单直率的很,没什么心机城府,说话应该可靠,而且,此人为此动了很大的火气呢,还瞧不起咱们圣族,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还诬陷少主您……”男子冷笑道:“我宇文成楚做事,他一介匹夫自然不懂。你做得很好,细细打探着点,论消息探子,咱们可不能有半点纰漏。”
吴易笑着应了,看宇文成楚并无再问其他的样子,便套套近乎,说到:“少君今日气色大好啊,这腰间的香囊甚是别致。”
没想到榻上正闭眼养神的宇文成楚猛然睁开双眼,眼神中透着一丝寒意,直勾勾的看着吴易,冷冷的说:“你看的到是很仔细啊。”
吴易没想到他动这么大的火,双膝跪地就开始颤抖着认错。只见宇文成楚双眼一眯,嘴角微扬,淡淡地道:“当真?”
吴易颤抖着回答:“弟子看这香囊精致异常,少君带上又别有一番风味,与少君甚是相配,才多嘴的,弟子该死。”
宇文成楚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妨,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就不留你在这里多呆了,规矩多,不如你那里自由。”说罢,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吴易也不敢多说话,只回了声是便匆匆退了出来。
打开软帘,发现小童子依旧在原地等候,仍是笑吟吟的,在半路上,吴易就好奇地问他:“少君腰间那香囊别致,我无意间注意到,夸了一句,他本差点动怒,还好少君为人大度,没跟鄙人真生气,不然鄙人可要脑袋不保了。”
童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那可是你运气好。”
吴易不死心,心想平日金银珠宝总是送不到三生阁,难得看见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得少君有这么点喜好,赶忙追问道:“那这么精致的,到底是怎么个来头,也好让小人寻寻,多弄些来孝敬少君。”
小童子笑得更厉害了,吴易总觉得他在嘲笑自己,刚要动怒,小童子便说:“那香囊岂是你等能寻来的,怕是天下间也只有那么一个了。”
吴易更加不解:“还请您赐教。”
童子不经恭维,遂仰头说到:“那可是明月天袭佳大小姐亲手绣的,你说你寻得来?”
吴易更不解了:“可是那位袭佳慕颐小姐?”
“正是。”
彼时二人已至山下,小童子也不愿与他多言,“好了,你也该回去了,知道那么多,对你身家性命可并无好处。”
吴易连连点头,作了个揖,匆匆回去了。
三生阁内,潺潺水声在一片幽静中显得格外突出,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墙角的风铃便叮当作响,宇文成楚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一挥手,一个小童就蹭了进来,垂手而立,等待吩咐。
“父亲几时回来。”
宇文成楚又打了个哈欠,拂了拂有些皱的衣角。
“快了,信使说,主君三日内便可抵达,最快明日就可动身。”
宇文成楚听完没多言语,只是自言自语笑道:“他倒乐得清闲,把九霄山扔给我打理,我那个大姐姐也是个会偷懒的,一到夏末秋初就身子不好……”
小童听了不敢多言,只是低头不语。
“别以为我不知道啊,我的好弟弟天天背后编排我。”
一阵悠悠女声响起,叮当环佩声响过后,宇文成若身着一袭白衣站在了三生阁的屏风后。成楚看是长姐来了,即刻展眉笑道:“长姐。”
周身冷峻之气全无。
成若搀着身边小丫头的手,寻了个椅子,靠着坐下。这塌是成楚专门在三生阁未成若准备的,因她身子弱,到哪总要靠着,成楚事务繁杂,又不能总去她的春意轩瞧她,干脆在三生阁特意为长姐寻了软榻,用江南织造的软缎做了靠枕薄衾。
“父亲前去长安之后,我看你是愈发懒惰了,书也不看,天天跟那帮混小子在三生阁不知道忙什么。”
成若似乎对自己弟弟有很大误解,仿佛是在教训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然而彼时的成楚显然已经十五了,随时准备着接替宇文诺的位置,掌管整个九霄山。
成楚也不加辩解,只笑答:“长姐说的是。”
“你不用哄我,我处深闺,自然是不知道你和父亲忙的,只是一样,孔先生的课要开了,万不要耽误了。”成若正色道。
成楚仍然笑着应下了。
半晌,成若忽然想起什么,从身后的丫头手里拿过一个小包袱,勉强撑着站起来,弱柳扶风般走到弟弟身前,眉目间似有了一分愁苦:“孔先生仍于明家兄妹那边授课,那里冷,入秋了,你记得多带几身挡风的,你们忙起来总是没完,吴易也不知道心疼他主子,肯定耽误你收拾行装了。”成若把小包袱塞到弟弟手里,不由他分说什么“不需要”“并不冷”之类的话语,又道:“缺什么差人跟长姐说,我让小云给你送去。”
宇文成楚听了却哭笑不得,只得接下长姐的美意,答道:“小云是姐姐的贴身丫头,伺候的最合心意,弟弟还是不与争抢了。有什么缺的打法他们去买就得了。”
成若听了心里也觉得合适,弟弟和其他同辈已在孔先生那里就学多年,怎会在小事上委屈自己,只好点点头,起身要走,忽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问道:“你上回说爱吃的那云片糕,姐姐再给你做几份吧,带去吃,一走就是一个月。”
成楚听了自然高兴,连连道:“那有劳长姐了。”
成若面容堆笑,忽又想起什么,垂眼叹道:“阿娘走得早,不然她的云片糕定然更好吃些。”
说罢,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态,道:“不过姐姐的也不差。”
复欠身打着帘子出去了。
孔先生算是十里八乡又名的大贤,无论是奇门术数还是四书五经,总是通的,已经留在这边专门教授巫族子弟数十年,连傅硕几人也曾师从于他,可是孩子们总是怕他些,尤其是袭佳慕颐等爱玩闹,静不下心来读书的几个,挨了他不少手板。因此每每到了孔先生开学之日,明月天总是叫苦连天。袭佳慕宇一贯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因此也总是准备自己东西时替妹妹准备一份一样的,即使最后总是被妹妹临行前扔在家里觉得无用,但还是婆婆妈妈的不厌其烦。以至于在军营中操练兵马之际,也总是经常早退。
“少君!”周柯剑都没收进剑鞘,就一路跑进营帐,满头大汗的找袭佳慕宇,结果还是来晚一步,慕宇正卸了盔甲准备回去。
“少君!你这……”周柯呆在原地,这比昨天又足足早了一个时辰,愣过之后,抓紧时间汇报道:“报告少君!我们队的兄弟们明日想告假一天!”
袭佳慕宇本来忙着回去,一听这个,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疑惑道:“做什么去。”
周柯挤眉弄眼笑了笑,不好意思道:“少君,明日长安城内,不是有,有那个拜月会吗……”
说着竟也没底气起来。
袭佳慕宇一听就笑了:“好小子,什么拜月会,赶去相亲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