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安静,只能听到浅浅的鼾声,他确定看护的人睡着了,便轻轻起身下床穿鞋,慢慢摸索着向外走。
他摸到墙壁,平滑且凉,一步一步,沿着墙壁往外走,终于,他碰到了门。
他轻轻开了门,摸索着走出去,然后又转身轻轻关上门。
出门左转,尽头便是电梯,这路白天展济带他走过一次。他向左转身,然后沿着墙壁一直直走。
他不知道他走了多久,他现在没有时间概念,他看不到白天黑夜,也不知道时间。
终于,脚尖触到了壁,到了电梯口。
他向前伸出手,摸到了电梯门前的按钮,摩挲着按下了下行按钮。
走进去之后,他摸索着按下了最下面的那个按钮,这个电梯最下面是地下车库。
清风拥我入怀,缘分随夜而来。
电梯突然停了,他以为到了,便抬脚走了出去,不料一人撞在了他的胸口。
“对不起,对不起。”是个女孩的声音,连忙给他说对不起。
他没说话,脚收了回来,因为他意识到这不是他要去的一楼。
女孩抬头打量了他一下,在看到他眼睛上蒙着的雪白色纱布后,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
他听到了电梯门关上的声音,以及指尖按上按钮的声音。
“叮!”电梯门在一次打开,他不知道这是到了第几层,便没动,电梯里的另一人也没有出去。
“先生,负一楼到了。”女孩的声音响起。
他便走了出去。
“帮了你也不说声谢谢。”电梯里女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
周围很安静,而盲人的听觉比让人更灵敏,所以女孩的话他自然听见了。
她方才撞了他,事后帮了他,两相抵消,他用不着道谢。
阿甜看了关上电梯门,那个孤傲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电梯上到八层,阿甜走出去。
约半小时后,她又回到了电梯前,等电梯时,来了电话。
“喂。”阿甜接听电话,是班长。
“你在哪?班主任查宿舍呢?你怎么还不回来?”班长问道。
临近高考,班主任每天晚上查人,班长也会先查一遍,一查没想到平日从不缺勤的阿甜竟然不在。以为她有事耽搁迟到或者忘记了,班长连忙给她打电话。
“我在中和医院。”阿甜声音沉了两分。
“额,阿甜,你不会是去找龙潇了?”班长听见中和医院,犹疑着问道。
“对,想来看看师父,但是师父已经出院了。”阿甜语气上挑,她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情绪还是流露出来一些,似乎是悲伤,又或者是愤怒。
她极尽克制,面色表现为温和平静的模样。
“出院了?那说明她应该已经没事了,你赶紧回来吧。马上高考,老班查得严,要是被抓到私自离校或者夜不归寝,可是要记过处分的。”班长苦口婆心地说道,记过处分是要被写进档案里跟随一生的,对学生的影响十分之大。
“嗯,我尽快回去。”阿甜应道,她倒不怕记过被处分,不过记过要被叫家长,很麻烦,因为她没有家长来学校。
“阿甜?”两个小时后,阿甜回到宿舍楼,上楼时,身后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班长。”阿甜回头一看,是班长,便停下脚步等班长。
“你回来了正好,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找你呢。”班长道。
“怎么了?”阿甜微微皱眉疑惑。
“回你宿舍就知道了。”班长未直说,神色微微异样。
阿甜沉默,跟着班长回了宿舍。
走近宿舍门口,阿甜发现宿舍门开着,微愣,她走的时候明明锁了门。她们宿舍是四人间,其他两个舍友周末已经回家了,难道是?
阿甜连忙进了宿舍,可是却没有看到她心里想的人,反而是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中年,她们在收拾一个床铺的物品,那个床位…
“他们是龙潇的家长,来收拾她的东西。”班长看见二人并未惊讶,并给阿甜介绍两人的身份。
“为什么被褥都要拿走?师父还要回来住啊。”阿甜看着那两人,他们将床上的被褥都拿了下来,有些不对劲。
“阿甜,龙潇,她可能不会回来了。”班长神情严肃,阿甜与龙潇不仅是好朋友,还是师徒,关系很是要好,龙潇的事情对她影响肯定很大。
“什么意思?”阿甜侧头盯着班长,隐隐不安。
“字面意思。”虽有些不忍,但班长实话实说。
阿甜瞳孔放大,眼中尽是震惊与悲哀之色。
人是社会性动物,爱群居,避不开与人交往。我们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人,亲人、爱人、朋友、陌生人。但没有人会陪自己一辈子,他们在某一个时间点出现,在另一个时间点离开,都是过客罢了。
我们孤身一人来到这世界,最终也将独自一人离开。
二零一四年,六月十三日,西安,中雨。
今天的夏天,温度也不怎么高,甚少上三十度,比起往年,算得上十分凉快了。估计是龙王爷经常在人间溜达,所以全国各地频繁下雨。
“先生。”司机叫了后座的男人一声。
“走吧。”男人淡淡说道,他的声音很沙哑和低沉。窗外五彩霓虹灯斑斓闪烁,昏暗的车里只有显示器的小小光芒。
半夜两点整,司机看了一眼导航的路线,前方十公里有一个服务区,她已经开了七个小时夜车了,除了加油没有休息,十分疲惫。
“先生,前方有个服务区,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男人,微笑柔声道。
“嗯。”男人原本右手肘撑在车窗上,掌心扶着脸,似乎在浅眠。听到司机的声音,他抬起头摸了摸手腕上的表,已经两点了。
得到男人的应许,司机便把车开到了服务区。
服务区的便利店和餐厅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司机转过头看向后座的男人,有些殷勤地问道:“先生,您要不要下车去吃饭?”
“我不饿。”男人回答。
“那您需要烟吗?”这位先生是抽烟的,昨天在西安见他时,他就在抽烟,在车上七个小时没抽烟,可能是烟抽完了。
“一包黄鹤楼。”男人取出皮包,抽出一叠钱递给司机。
“先生,太多了。”司机大概数了一下,一千多块,黄鹤楼牌子的烟比较贵,但一包也要不了这么多钱。
“剩下的是你的。”男人道。
“先生,这…”司机还想说什么,见男人闭上眼睛,继续右手撑脸。
他出手真阔绰,昨天见面就付给了她很多钱,即使是去重庆自驾游,那钱也绰绰有余。
司机只得下车去,她先去餐厅吃了点东西。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好闺蜜。
“喂,你在哪呢?来玩,好多帅哥。”
“不了,在工作,昨天接了一单,送一大老板去重庆自驾游,估计得好几天才回西安。”司机回道。
“去重庆?大老板?男老板还是女老板?”闺蜜先是惊讶,接着八卦地问道。
“男的。”司机答道。
“帅吗?”闺蜜又问道。
“嗯,还行,不过年纪应该挺大的,看着四十左右。”女司机看了一眼车的位置,笑道。
这先生胡子拉碴,看起来沧桑得很,面无表情,嗯,还挺有男人味的。
“哎哟,年纪大怎么了?疼人啊,你桃花运来了,去重庆这漫漫长路,孤男寡女,又帅又多金,好好把握机会啊。”闺蜜道。
“呵呵!”女司机笑了笑,这客人出手确实阔绰,前几天刚跟这位先生谈这笔单子的时候,确实起了点心思。不过在车上这几个小时相处下来,她总觉得他有点奇怪,但现在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
吃完饭,她去了便利店买烟,想了想,司机还是多买了矿泉水和一些食物,挑的最贵的那种。
“先生,您要的烟。”回到车上,司机将烟递到男人面前,男人伸出手,没接,而是掌心向上,便不动了。
司机愣了一下,将烟放在男人的掌心,男人一直戴着墨镜,从没见他取下来。
男人接过烟,打开烟盒,又从上衣袋里摸出打火机,动作熟练优雅又有一丝痞性。
男人正准备点烟时,抬头道了句:“还有事?”
车里只有他与女司机两人,这话自然是问女司机的。
“啊,没事没事。”女司机这才惊觉自己一直盯着人家,不好意思笑了笑,突然又想起什么,道,“先生,我给您买了些水和吃的,您要不要吃点?”
“不用了。”男人已经点上了烟,开了车窗,后靠身体,慵懒地抽起烟来,白色的烟雾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
女司机也抽烟,闻着这烟味,看着男人的姿势模样,不禁脸微微泛红。
算了,兴许是人家不吃这些,女司机打量了男人一眼,衣着气度皆是不凡,平日哪会吃这些。女司机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开车上路。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重庆站,请在重庆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凌晨五点二十分左右,火车广播响起,重庆站要到了。
阿甜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火车,其实也没有什么行李,一个小斜挎包,包里只装了身份证、学生证、准考证、手机、耳机、充电器、钱包和一点纸巾,还有一琴包。
下车的那一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甘蓝笑了笑,早就听说重庆的夏天很热,毕竟是三大火炉之一。但似乎也没有很热,感觉与西安差不多。
刷车票出站,陆续有人问去不去机场坐不坐车,阿甜笑着摇头,抬头四处望了望,找到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阿甜洗了把脸,用水漱了漱口,用手理了理及腰长发。牙膏牙刷梳子等生活用品全在行李箱里,昨晚出来得匆忙,那些都没有带。
她抬头看了看镜子里一脸倦容的自己,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火车上硬座车厢全是人,很炎热,对面座位上的两大叔又一直在话家常,实在睡不着。
收拾好自己,阿甜从斜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手机从昨晚离开三舅家时她就关了机。
不过就算不关机,估计也没人会给她打电话,他们估计根本不知道她离开西安了,只会当她赌气去同学家了,就如同从前的很多回一样。
阿甜看着手机屏幕,果然,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扣扣里信息界面上只有班级群和一个备注为师父的好友有信息。
班级群里,班级里几个玩得好的男生在约这个暑假出去旅游的事情。因为终于毕业了,能放松一回了。
有要去北京看清华北大的,有要去云南的,也有要去香港广州的。天南海北,大家都想去看看,毕竟在高考之前,寒窗十年,很少人能去外面看看玩玩。
阿甜苦笑,高考之前,她也和师父约好了高考后一起去旅游的,可惜啊,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本来已经放弃了这趟旅程,毕竟一起的人不在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她还是踏上了这段旅程,只身一人。
阿甜右手食指摸了摸手机屏幕上那个黯淡的头像,心道:师父,虽然你不能来了,但这趟旅程,我会替你走完。好看的,我帮你看,好玩的,我帮你玩,好吃的,我帮你吃。
说起吃,阿甜不禁一笑,笑着笑着觉得眼睛酸。她对美食没什么太大的想法,只要能吃饱就行。但师父爱吃,对美食十分有见地。每次上完吉他课,她就带她去吃好吃的。
她在西安生活了十几年,在认识师父以前,她是不知道西安有那么多好吃的。
师父…
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自那天在学校被她家人带走后,再也没回学校,连高考也没参加,去琴行也找不到她,给她打电话发信息也没有回复。
师父,你要好好的。
阿甜出了站,抬头看了看车站,鲜红的三个字——重庆站。
阿甜拿出手机,自拍了一张,把自己的笑脸和重庆站都拍了进去,然后发给了师父。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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