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有没有搞错？要我去那些小公司干技术员的工作？这怎么可能呢？"
站在公用电话亭内，程杰竟不顾周围过往行人的目光，径自对着话简大喊大叫.
我从八年前就开始做这一行，我是业界元老级人物，我是，我是……现在要我拿那么点薪水却被那些业界的小辈指手划脚，使唤来使唤去，我还有没有人格，还要不要尊严？"父母总是让他从低层做起，再一步步稳扎稳打往上爬。他们一点也不顾虑他的心情，还老是拿他跟三大网络公司另外两位元老相比较，动不动就数落他大学时怎么怎么不听话，不肯把大学读完，居然中途退学去办网络公司，现在好了吧！比尔.盖茨没做成，却做成了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从前他忙着公司的事不大跟父母联络，只是定期给他们二老一笔丰厚的金钱。在亲情关系中，他是淡漠的，没时间交流，所以造成今天的代沟。不能怪爸妈。如今他有了时间，却更不想跟他们联络，现在的程杰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下次再说吧！"他不管父母提出要给他钱的意思，径自挂了电话，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再伸手向父母要钱。
囗袋里的钱快捉襟可见，他无法再继续住在毫华宾馆中，是该为人生的下一步作出打算。这座大都市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吗？失去了网络公司总裁的身份，背着一干多万的债务，他没有朋友，没有前途，更没有希望。江南——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这几年江南的信息产业，网络公司正处于蓬勃发展阶段，或许他可以在那里重新缔造一个程杰网络天下。
打定主意，他决定连夜去江南。到了火车站，他买了一张江南地区的地图，最终选择了一个正在发展中的长江沿岸开放城市，那里将成为他的基点，他走向辉煌的第二个阶梯。买了火车票，此刻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程杰独自在候车室里回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十年前，他考上名牌大学，当他下了火车，走出候车室第一次踏进这座大都市时，他满怀豪情壮志，立志要开创自己的网络天下，他成功了，他拥有了自己的网络天下，又亲眼看着它被毁灭。从人人钦佩的有为青年成了今天不仅破产，还身负一千多万的债务的过街老鼠。他所走每一步都得由他自己负责，他没有权利责怪别人。是的，他太过于急功近利了，以至于创造出名副其实的泡沫经济；是自己把发展网络的资本挪到他处投资，过于广泛的经济面让他管理无门，以至于最后不得不走向全面破产。他是技术人才，却不是优秀商人——这一点是他用八年奋斗血本无归，负债累累换来的教训。程杰猛地站起来，候车大厅是不准吸烟的，心烦意乱的他突然想到了那张平静又平淡的容颜。
十年前他从候车大厅踏上征途，十年后的今天他灰溜溜的从这里逃走。想起昔日的辉煌，今天的落魄，他的心底莫名涌起几分落寂。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更别说离别相送。人的基本情感在这一刻爆发。走进电话亭，握着电话筒的手不知道该打给淮？朋友，亲人，谁在乎他的去向？谁在乎他的死活？没有人！根本没有人会在乎破产后程杰去什么地方，更没有人会关心身负债务的灰老鼠的死话。
无意中看到行李箱中摆放的原网络公司员工档案，程杰想起了洪丹这个名字，一种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促使他拨下了她住宅电话号码。嘟——等待的时间让他心情难奈，他竟有些害怕，害怕她不在家，害怕她接不到他的电话，害怕连最后一个可以知道他离开的人都没有。"喂，请问找哪一位？"是她，是她的声音，激动涌到了胸口，"是我，程杰。"他紧绷的声音竟有些沙哑。"是你？"洪丹显然有些惊讶他会打电话给她，握着电话筒的手在抖，连声音都在抖。"有事吗？″"我要走了。"觉得这句话词义不清，紧赶着补了一句，"我要离开这座城市，去……江南一座发展中的城市继续我的事业。"他说了那座城市的名字和大致一些情况，不是为了让她记住，而是为了让这世上有个人知道他的去向，在为心灵寻找寄托。洪丹紧握电话筒，急切的追问:你现在在哪儿，在火车站，还是在飞机场？"我在火车站……"你等着，一定要等着我！"电话突然断了线程杰望着话筒发呆，等她？她要过来？她过来干什么？为他送别？又不是演电视剧，用得着这样吗？没将洪丹的话当正经。程杰拎着行李耐心地等待送他去江南的那列火车。许久之厉，火车缓缓进站，他最后望了一眼这座记载着他的成与败的都市，该离可了，该万寻找新的目标了。转身准备上车，身后传来声声呐喊——等……等等我！等等我！洪丹？他吃惊地看着奔跑的小黑点变成完整。清晰的人形站在他面前。大概是跑得太急，她以他的身体为支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程杰向她的身旁望去，她的脚边放着一个特大号的行李箱。她真的是特意来为他送别的吗？"我……我跟你一起去江南，你要去的那个城市，……正好是我的家乡。"她抓着他前襟的衣衫，抓得紧紧的，不肯放手，好像一放手，就此生再也不能相见似的。当她接到他的电话时，有多兴奋，有多高兴，有多的情不自禁。还有他告诉她的你是唯一知道我去向的人，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女孩的第六感觉告诉她，那种感觉有多么美妙。她心里清楚自己被需要，就是这种美妙的感觉，让她毅然决然地放弃了留在大都市的机会，跟随他回江南。心里有一种"死生契约，不与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觉。
这只是巧合吗？他要去江南一座发展中的城市重新开始他的事业，而这座城市又恰好是离的家乡，她要跟他一起去，会不会被理解为只是结伴同行呢？他可以这样理解吗？总觉得有太多的巧合以及此刻他无法面对的情愫缠绕在两人之间，程杰凝视着她的双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列车就要出发，请旅客抓间时间上车，祝您旅途愉快。乘务员小姐亲切的话语打断了程杰未说出口的问题，他沉默地摇了摇头，拉着放在她脚边的行李箱，平静的丢出两个字"走吧"！一下子，洪丹的唇角慢慢上扬，最终弯成了一道弧形，"好"！她高兴地应了他一，拉着他的手上了火车。好像这是一次只属于他们的旅程，终点在何方，现在的他们好像还不知道。
那城市的确是洪丹的家乡，下车后，她将行李送回家，立刻就以主人的身份帮程杰找了住处，初来乍到的他倒显得无所事事。到底是她的家乡，她对这里的人文地理相当熟悉，不长时间便替他找到了一处住所。那是城南的一片住宅区，考虑到程杰的经济情况，洪丹为他租了一套一室一厅，实住面积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地方小虽小，好在一切设备齐全，家具，电话，洗浴没备该有的全都安装，完善，交通便利，安全方面也很可靠。洪丹满意地看着她亲自找到的住处，眼神像是在审视自己的家一样。"怎么样？这里的环境不错吧？租金也很便宜。"程杰沉默地环视一周，再沉默地坐到沙发上，这种又小又破的地方也能称之为"环境不错？"曾几何时，他名下的所有公寓，别墅，其中最小的一套也有三百平米，光是客厅都比这套宽敞，而且，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低的屋顶。低得像要掉下来，光线暗得让人感觉昏昏沉沉的，极不舒服。当然，现在的自己绝对无法跟从前的自己相提并论，现在背着的债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创网络天下。被困在这小公寓里，对未来他开始更加感到没信心。
洪丹，这个城市有什么比较大型的网络公司或者商业网站吗？对她的回答，程杰不抱太大的希望。从火车站下来依着公车绕了一圈，他觉得这座地处江南的发展中城市跟他待了好几年的大都市相比，又小又落后，发展规模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对于自于的选择，他现在有些后悔。他该去沿海发达城市的，那里的机会应该比这里多上好多吧！又或者，他根本就该放弃网络这一行当，寻找事业的新起点。几年前，中国的网络事业才刚刚起步，可以赚钱的余地相对较多，发展前景也非常明朗。想占领市场，主要看你的技术和闯劲。他就是凭着这两点攻陷了中国网络，让他的公司成为三大网络之一。可是如今网络业已经相对完善，各种各样的网站铺天盖地地侵占着网络空间，他如何能重新跻身其中？从破产的剧烈起伏的心情中平静下来，程杰认真考虑东山再起的途径。做网站似乎已经不能成为很好的手段了，若是放弃网络天下的打算，他还能做些什么呢？他正处于自怨自艾中，再回过神来面前已摆放了各种各样的报纸，杂志，洪丹一边整理一边给他解释:这座城市是长江沿线的五个开放城市之一，它正在崛起，每年的变化都很大，前景还是不错的。说到信息产业，主要在这个城市的可发区。她拿出地图指给他看，如果你想接触信息网络这方面的工作去开发区转转会不错……这些是人才交流市场的联系方式和这一周的招聘信息，你可以随时跟他们保持联系，相信他们会欢迎你这个大人物的加盟。程杰呆呆地看着面前摆满桌的信息资料，再瞧瞧坐在他身旁的洪丹。她和他到达这座城市，就算身为家乡人，熟门熟路，她怎么能保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好这么多事？当初只让她做一介小文员实在是太屈才了。该让她做他的贴身肋理，省时，省力又省心。
洪丹，你在公司做多久？"做了快两年的时间了。"能担任公司的文员，不知道被多少同学羡慕。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就因为她的学历只是专科，不够高，不管工作干得再好，总是被人瞧不起。尤其在刚进公司的那三个月里，她唯一感受到温暖的就是程杰在下雨天给她坐公车的那一元硬币。
就是因为那小小的一元硬币，让她决定跟随这个男人，即使只是以文员的身份，今天，身份，关系上的变化都是她始料未及的，公司倒闭，程杰破产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此刻，她真的说不清道不明。
不想去考虑不着边际的东西，洪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程总裁可以先找个……""我不再是什么总裁了，叫我程杰就好。"不是客套，每次听到她喊自己总裁，就让他有种讽刺的感觉。他现在不是什么总裁，而是一个负债累累，灰溜溜逃到江南小城，住在一套不足三十平米小公寓里的过街老鼠。不知道他的心中有这么大的芥蒂，洪丹仍为能叫他的名字开心，"程……程杰，我想说的是，你……你先在开发区找一个网络公司做做，等积累了一些存款，我们可以重新开办网络公司，甚至开更大规模的。不知不觉中，她就将他的再创业道路算上自己这一份，也不管人家是否把她当"战友"。
她的远景规划似乎不错，可惜对现在的程杰来说却提不起一点兴趣。他大致上看了一下这个城市信息产业的发展状况，综合网络，商业网站的开发、利用，他觉得这座城市简直还停留在石器时代。对这座江南小城的失望引发了他对再创网络事业的失望，更将破产以来种种的不愉快往事、失败心里，自卑因素全都勾上来。
即便是再不可一世的人在这种时刻都需要别人的陪伴，程杰的陪伴就只有洪丹，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其实只是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不用出主意，不用表态度，甚至不用开囗，只要静静地听着，只要沉沉地待在他的身边就好。
"洪丹，我破产了，虽然法律上不予追究，但我还是想将欠投资人的钱全部还清，这是我欠他们的钱，现在我破产了，我的良心、自尊丶人格告诉我——只要我没死，这笔债就要还上。所以说现在的程杰不仅是个穷光蛋，更是匹饿狼。我需要钱，但我不想再从事网络这一行，我没有信心能再创造一个"杰网天下"，我想……或许我该换个行业做做。"他需要时间恢复自信心，也需要时间沉淀心情重头再来。洪丹知道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不能硬逼着他如何如何，她也没有那样做的资格。
"你先在这里住下，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有什今事咱们一起商量，这样可以吗？"他怯生生地望着他，礼貌地征求他的意见。她的尊敬来自于下属对上级的习惯性反应，程杰什么也没说，反倒赶起人来:"你下了火车一直陪我忙赶紧回家看望你爸妈，他们一直盼着，等着你的归来呢！"他的一席话提醒了洪丹，她两年没回家，如今回到家后放下行李就又出门奔波，实在有点不孝，拿上自己的包，她一路冲到门口，这就准备往家赶，程杰却轻易打乱了她的计划。"谢谢你，我都已经不是你的上司了，你还是这么帮我，实在很感谢你。接下来的问题，我能够独自处理，你忙你自己的事吧！你不是也要四处找工作，一切从头开始嘛！"他的客套有一种拒人于干里之外的孤傲，他为自己构架出登天云梯，再一步一步爬上去。他的信息网络事业就是这副云梯，公司虽然倒塌，他被困在了天地中央，该如何回到平民现实生活中，他的心灵正面对巨大危机。
洪丹不介意为他排除危难，只要他愿意，她愿意做他的云梯。她靠着门扭过头望向他，眼睛里闪烁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恍惚，"我帮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上司。""那是为什么？″现在的他没钱没权，什么都没有面对落魄、潦倒，负债累累的他，曾经跟在他身边的那些所谓的好朋友都已离他而去，反倒是这个小文员跟前跟后，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从他锐利的视线中读懂了他封闭的心思，洪丹背着包向外跨，在关上房门的瞬间她丢下句话——"因为一元钱硬币"。她帮他跟一元钱硬币有什么关系？若说她还他坐公车的那一元钱硬币，她已经用那杯让他想吐的饮品还给他了，她不欠他什么，为什么要对他好？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么，连程杰自己心里都没底……
程杰在这座城市的开发区整整转了大半个月，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开发高效网络或是开办大型商业网站的公司，只有一些小的，零零散散，根本不成规模，也成不了气侯的小公司在进行着低劣的商业网站开发。
他——程杰对如此没有前景的公司完全没有兴趣，他宁可饿死，也不会将自己的才能浪费在这上头。
陆续在资料上的一家家公司上打叉，程杰已经基本放弃继续做商业网站以求东山再起的想法。虽然失望透顶，但起码的温饱问题必须解决。从冰箱里挖出最后一包泡面，这就是他今晚的晚餐了。
打可电视，新闻正在报道新崛起的一家大型网站，程杰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按着遥控器，硬是将所有跟网络、网站有关的东西都赶出了视野。对于像他这种曾经身为三大网络之一的创始人兼负责人，如今身边连台最基本的电脑都没有的失败男人，再度回顾过去是一件沉重又残忍的负担。"笃笃"！这么晚了，有谁会来他的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不！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没有朋友。当他飞黄腾达时，即使他飞到南极也有朋友在等着他的归来，但作为一个破产的程杰，即使他身处都市的中央，也不会有人去找他。
趿着拖鞋，他走向房门，不会是来收物业管理费的吧？他的身上只剩下最后几十块钱，如果再找不到合造的工作，他只能打电话回家伸手向父母要钱——虽然他死也不想。
门露出一条小缝，透着空隙程杰看到洪丹的半边右脸，那里扬着他所熟悉的微笑，恬恬的，静静的，很是暖人。"是你啊？"他早该猜到，在这个城市里会来看他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门完全敞开，他不经意地抬头间却看到了让他蹙眉的画面。她的半边左脸有一道红肿的手印，像是被谁用力掴了一耳光。谁打她的？谁竟然敢打她？他心情起伏剧烈，像是身边的东西没保护好，眼睁睁被人破坏了似的。他不是一个保护欲强烈的人，尤其是在落魄潦倒的今天，他早已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照顾他人，可是看到她被人打所带来的冲击却远远超过了他的负荷。"怎么会这样？！她是怎么了？"趁着他平复心绪的空档，洪丹已经将放在门外的东西都搬进家里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就两件超大行李箱，那里面摆放了她所有的家当。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为她担心的程杰看到她堂而皇之进了他的家，又用她的行李占据了他大半个客厅，他顿时疑感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搬来和你一起住。"洪丹的回答听上去像理所当然，天知道为了这么几句台词，她在楼下来来回回走了一个多小时，排演了上百遍，要不是巡逻的联防人员老是盯着她，她至今也没有勇气走到他的门口。
程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抓起一支烟，点燃后狠狠地吸上一囗，但愿这支烟的尼古丁够分量，他需要安定神经，"这是你的家乡，你不是一直和父母同住吗，为什么要搬来我这里？"这里一厅一室，小得像狗屋，他们孤男寡女如何住在一起？洪丹微仰着头看向他深邃的眼晴，她几乎可以预知一旦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说给他听，会带给他怎样的震撼，也会破坏他们俩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这种不是亲人，不是朋友，不是情人，不是上下级的"四不像"关系。然而，若此刻不说，她可以预见他们一辈子都得停留在这种"四不像"关系上。她该怎么办？她该作出怎样的选择？这是一场风险投资，投资失败她将血本无归。
"我被我爸赶了出来。"她的第一句开场白就震住了程杰的心，"脸上的伤也是他打的？"没有冰块，他拧了一条冷毛巾敷在她红肿的脸颊上，希望可以尽快消肿。他能为她做的竟然只有这么一点点，"他算什么男人？他为什么打你？"洪丹扶着毛巾偏着脸看他，接下来他的每个表情她都要一点不漏地记在脑海中，"爸妈要我去相亲，被我拒绝了，他们问原因，我就告诉他们，我已经有一个爱了两年的人，他们自然要问问那个男人的情况，我说:他是一个刚刚破产，还坚持要还清所负的累累债务的男人。如果要嫁人，我这辈子非他不嫁。爸妈左右劝说，又是威胁又是用亲情感召，当所有招数用尽，面对她的一意孤行，爸爸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还骂道:"滚！你要是坚持跟那种男人在一起，你就永远别回这个家！"她依稀记得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在妈妈的泪眼中跑了出来。活了二十三年，她一向平静，温和的，不爱出风头，就是在青春期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叛行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的心中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在支持着她奔向她所追求的——清澈的爱！
只是，她的一意孤行，一往无前真的能追求到他飘在半空中的爱吗？程杰给予的回答是:默默抽烟。
他身陷在沙发里，整个身体被烟雾包裹，所有的神经也陷入了迷幻的境界。他不是笨蛋，她为他所做的一切远远超过了"曾经下属"的身份，他们之间又算不得什么朋友。那她是以什么样的情感陪着他一路走来？答案已经很明显，现在所需要的只是他的同答。他的回答将决定她一生们命运，这比让他作出一项大的投资决策更具风险性，若投资失败，他赔掉的将是她全部的生命。洪丹手撑着毛巾，毛巾贴着脸，不知道是脸的红肿还是冒汗的手心，冷毛巾逐渐升温，那上面的热度烘烤着她焦急的心情。她在等待着他的回答，而她的心中早就有了决定。抽掉了整整一包烟，程杰掐灭最后半根烟，随即沉默地站起身，单手拎起那两只行李箱，他腾出另一只手来拎她，用脚拨开房门，他用尽力气将她和行李丢在冂外。"走！马上回家，去跟你爸妈认个错，别再到这里来，我不想见到你，不想！你听懂了吗？"他恶狠狠地用力摔上房门，将她失落的脸和张可的唇关在门外，他的手却捏成拳头紧紧地抵着门。他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女人的求爱，没有哪一次这般艰难。
程杰，你开开门！我既然离开家就没打算要再回去。我也不会回去的，我是……我是真的……爱你，想和你共同走……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的，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对于收敛好的女孩，追求所爱的男人，主动说出这段话，很难。但对于深爱程杰的洪丹来说，说出这段话，很容易，因为她动的不是嘴唇，而是心啊！"我有什么值得你爱的？现在的我一无所有，负债累累，我原本还拥有可创网络天下的宏图壮志，现在连这点志向也被残酷的现实所摧毁了。我还能做什么？我还有什么？""你还有我！"她的声音越过门穿透他的耳膜，换来的却是程杰的冷笑，"多么廉价的台词，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兑现？我还有你？哈！那么我问你，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是不是很庆幸我破产了，要不然以你一个小小文员的身份很难接触到像我这样生活在高层的人士。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鼓励我从事网络事业，然后跟我过上上流社会的生活？说啊！你说是不是？程杰额头顶着门，他期盼着自己的话被她激烈地否定，他期盼着自己的身边真的还有一个人在陪着他，他怕背负期待，真的害怕，他要走的是一条最艰辛的道路，他没有自信能背负着他人的期待走到终点。
只是，她要让他失望了。洪丹的身体贴着门，在沉默中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有的时候我的确很庆幸你破产了，如果不是你现在所遭遇到的惨烈局面，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你如此靠近，我永远只能站在远处仰望着你。”“你滚——”他愤怒地大吼。在经历破产之后他早该看清世间冷暖，为何对她，他仍是抱着无数的幻想，一旦她露出现实的嘴脸，他竟觉得无法忍受。当初与他共同创建网络公司的他的最好的朋友背叛他，离开他，他都没有这么激动。
她不滚，她还没有说完话，她怎么能放弃？“两年前我从学校毕业，因为在校期间各项表现均非常优秀，所以被推荐到了网络公司担任文员。初入社会，在学校里所学的知识跟社会生活完全脱轨。在网络公司那种大公司里，没有人看得起我这个专科生，每次吃午饭的时候我都被单独丢在一张桌上。在那段时间里，我所收获的唯一温暖就是那个下雨天你给我的那一元钱硬币。如果我说，就是那不起眼的一元钱让我从此爱上你，你会不会觉得不可思议？”程杰怔怔地低下了头，全部身体贴在了门上。前些天他问洪丹为什么这样帮他——“因为一元钱硬币“。当时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会想起两年前的那个下雨天，以及后来她所不断投给他的关注，连洪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不是一个活在激情中的人，但是，她却将毕生的激情都给了这个将她关在门外的男人。
“我的视线常常不知不觉跟着你转动，每次在公司无意中见到你，我都会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急急地想要从你身边逃开，可是离开后我又忍不住想再见到你，zai2体会那种心动的感觉。等我明白自己所有的反应是因为……因为爱时，这条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世界上最难动的是心，最难收回的是感情。走到这一步，若能回头她早就从他身边离开了，不会给他把她关在门外的机会。
“明知道我们俩在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可我对自己的感情就是束手无策。有段时间我想过辞职，想彻底地离开你，我想若是再也见不到你，或许我就会慢慢地忘记你，抽回我的感情。可是我做不到，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时间停了摆，世上的一切都被蒸发。爱不了又放不下，我开始存一元钱的硬币。将手头所有的一元钱硬币都放进储蓄罐里，这样一天一天累积下来，我已经存满了三个储蓄罐。“洪丹从超大号的行李箱里掏出她的三样宝贝，它们分别是兔形、龙形和蛇形懂得储蓄罐，里面满满的全是一元钱硬币。她的行李箱里还有其他九个形状的储蓄罐，它们组成了十二生肖，也组成了她所有的爱。
“我想着若有一天我存满了这十二个储蓄罐，而你依然没有爱上我，我就把它们统统砸碎，将我的爱取回来……但就在我将要存满这第三个储蓄罐的时候，你破产了。“”公司倒闭，我不得不从你的身边走开，那天在公司大楼的对面看到你，我好想冲上去，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多看你一眼也好啊！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只能目送你离开，我以为我们之间所有的瓜葛都将烟消云散，谁知后来竟在自动贩卖饮品机的地方相遇。“”直到那一刻，我依然不敢有过多的奢求，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点我知道，一直都知道。然而当你在火车站打电话给我，我惊觉自己不能再这样沉寂下去——可以爱的人为什么要放弃？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我只是想陪着你走这段艰苦的路，怎么样也好……“洪丹的表白换来了程杰的苦笑，他早该知道她不是那种城府深又善于利用人的精明女人。她的投资风险太大，她的爱太深，他不想淹死，更不想拖着她一起去死。
“走吧！“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痛定思痛，他冷静地为她做出了他认为最好的决定：”回到你爸妈的身边，他们就你这一个女儿，他们需要你。别再来这里了，后面的路我一个人会好好地走下去，不需要你为我担心，你还是想着如何找个不会轻易破产的公司走稳今后的道路。走吧！走吧！“他催着她，撵着她。他在心中谢谢她付出的爱，如果换作三个月以前那个还是网络公司负责人的他，他愿意给她陪在他身边的机会。然而，身在高层的程杰又怎么会注意到如此平凡又单纯的女孩呢？这么好的女孩需要更好的男人来呵护，一个破产还身负一千五百万的程杰根本无法背负她的幸福。他心甘情愿地放开她的手，从此一个人走。
“忘记我，放弃这段不切实际地感情吧！“他这样安慰着她，其实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放手地理由，”会有比我好上几百倍地男人来爱你，给你幸福，你只要忘记我就……“”我不要人来爱我，也不要任何人给我幸福。“洪丹用力地捶打着门，急切的语言有种连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地哽咽，”我有心去爱，有力量为自己创造幸福，我干嘛要别人将爱和幸福施舍给我？我不要！我，我想要你知道，我的爱是储蓄，是投资，我每天存进几个一元钱硬币，总有一天原本空荡荡的储蓄罐会变得满满的，然后就会装满我想要的幸福。我不需要任何人施舍予我，我只想你陪着我一起来积蓄这份爱。你听懂了没有？程杰，你听懂了没有？“他听懂了，可他没有勇气与她一起完成这项投资。他一个人破产没关系，他没有勇气拉着她一起走进爱的贫穷，他不可以这么自私。
是的，没错！现在的洪丹只是被爱冲昏了头脑，等她清醒过来她就会乖乖回家，听从父母的话去相亲，找个条件不错的男人把自己嫁了，从此过上平静安详的小日子……哦不！算了吧，程杰，其实你是在怕……怕她清醒后将你丢在一边，独自上路，从此你只能望着她的背影不断地挣扎，却永远找不到出口！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程杰在绝望和希望当中挣扎——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心，不能啊……伴随着他的沉思，门外传来了轻柔的哼唱声——是洪丹。
“我一点也不感到后悔，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你的身边最靠近你的地方过完我的一生。”这是艾力克·沙提所作的钢琴曲，配上安利·庞古所作的诗曾经风靡一时，如今会唱的人已经不多了。而这却是程杰最喜欢的几首曲子之一，当年他初办网络公司的时候就曾经用这首歌做背景音乐。他曾渴望过今生有人能陪在他的身边，为他哼唱这首歌，如今歌声来了，他却逼着自己堵住耳朵。他不是在拒绝她，他是在跟自己的心挣扎。程杰倚着门滑坐到地上，所有的尼古丁都已被他吸进肺里，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安定他的神经，他只能凭借所剩无几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拉开门将她抱在怀中。她一遍一遍地唱着，歌声包围了他的心房，他有种快要窒息地感觉。是因为幸福，还是烦恼，此刻的程杰已说不清。
不知道洪丹唱了多久，当歌声渐渐停下，程杰却出奇地清醒起来。他倏地一下站起身，步伐在门的左右徘徊。她离开了吗？她终于顺从他的意思回到父母的怀抱，再也不来了吗？好……好啊！这样也不错，紧接着她会做什么？去相亲，对了！
她父母要她去相亲。程杰的手指无意识地拨拉着头发，像是想将它们一根根拔下来似的。在这种时代里居然还有人去相亲，简直是老土之至。他不想这样评价她的作为，可是脑子里，心里偏偏就占满了这种念头。再然后她会……结……结婚，跟一个呆头呆脑，人没到肚子先到的笨蛋结婚，她每天活在家庭主妇的世界里为了自己的男人、孩子忙碌、奔波。
偶尔、偶尔她的眼前会不会浮现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偶尔会不会想到曾经深爱过一个因为一元钱而相识的男子，偶尔会不会惦记这破了产还背负着一千五百万的男人正在何处为了生活努力，偶尔会不会记起她曾为这个男人哼唱过一首歌……程杰的手随着记忆的歌声放在了门把上，缓缓拉开那扇门，他心里的旋律猛然停止。洪丹坐在地上靠着门正睡得香甜，她的怀里紧抱着那三个装满一元钱硬币的储蓄罐，左脸上的红肿依然是那么清晰，简直有点，刺目！她没有走，她在等他打开这扇门，她在等他亲自走出来将她抱进屋里。还在犹豫些什么？他心中的防备早在她开始唱这首歌的时候就全部瓦解，他空置的怀抱只是为了拥抱她。
先将她的两个超大号行李箱拎进客厅，接着弯下腰，将她和那三个储蓄罐抱在怀中，他稳健地向房间走去。将她放在床上，他伸出手想将那三个沉甸甸的储蓄罐从她怀里拿出来放到一边。已经睡到如此深沉，洪丹却依然执着地抱着她的宝贝，紧紧的就是不肯松手。好吧！他妥协。拉过被子将她和她的宝贝全都掩起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合上门他在客厅坐了一整夜。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卧室，洪丹悠悠然醒了过来。睁开双眼，面前的摆设是她所不熟悉的。这是什么地方？她依稀记得昨晚她从家里跑出来，带着所有行李来到了程杰的住处，她向他坦诚了这两年来的情感，然后她被他关在了门外。任她怎么敲怎么喊都没有用，她无能为力地哼起了她所喜欢的那首歌，再后来，再后来她就完全没了印象。挪动身体洪丹想从床上下来，她的手在不期然间碰到了一些坚硬的东西。掀起被子看去，原来是她那三个宝贝储蓄罐，它们也跟她睡在了这里，而这里是……拉开卧室的门，她深究的眼神向外张望，不看还好，这一看吓了一跳——程杰特写的脸部表情正对着她。
“你……你怎么会在……在这儿？”“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该在哪儿？”他说得冷静，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在视线的对峙中泄露了他的困惑。他们不能就这样住在一起，他不是没有和女人同居过，可是全都是他出钱供养着她们，像供养情妇一样。她们在必要的时候陪他出席各种宴会、酒会或是其他的社交场合，这是她们唯一的用处。洪丹的长相是在够不上情妇的级别，现在的程杰也不需要情妇。他拿什么养她？他连养自己都成问题。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一瓶牛奶，他抬起手正准备喝。
“我们结婚吧！”“咳咳！咳咳！咳咳咳……”牛奶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他忙不措地用手背去擦，瞪大的双眼紧盯着她，他像一只被喂了毒药的死刑犯，“你说什么？”他的耳朵出了毛病，一定是听错了。“我们结婚吧！”她还是那句话，更清楚更认真更坚持。程杰放下牛奶，围着沙发来回踱着步。他的手在空中晃了又晃，张开的嘴唇又闭上，闭上再张开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疯了吗？结婚？没钱，没事业，连房子都是租的，他拿什么结婚？更重要的是，他只是明白了她的心情，并不代表他用同样的心在爱她。面对这种局面，他们怎么结婚？“我们结婚吧！”洪丹逼着他去正视她的话，程杰猛地刹住脚步，转身凝视着她，“结婚？怎么结婚？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爸妈也绝对不会同意让你嫁给我，我们怎么……”她倾身上前吻住了他的唇，顺利堵住他拒绝的理由。他贪恋着她的气息，在彼此的唇齿间流转喘息，她的青涩勾起了他潜意识里的欲望，他不断地加深这个吻，直到自己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他知道，他输了，输给了自己的欲望。半晌，他从她的甜蜜中抽身，狼狈地别开了眼神，所有不同意结婚的话在这个吻里被融化。
靠在他的肩上，她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她的勇气有限，她没有力气再去面对他的拒绝，“程杰，我想陪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走完这段最艰苦的道路。所以，我要和你一起还这一千五百万的债务。我知道，你的尊严不允许你接受一个女孩的帮助，但是，如果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有法律上的关系，我们变成了一家人，你会不会觉得坦然一些？会不会？”不会！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用女人的钱，更不允许自己把她拉进泥沼中。可是，他接受她的求婚，他愿意娶她为妻，因为他累了。
一个人呆在夜灯底下拼命寻找着看不清的未来，不断地接受外界所给予的打击、嘲讽，甚至鄙夷、厌恶，他却只能让寂寞、孤独一点一点啃食他的心。这种日子他过够了，他需要有个伴，即便在事业上完全帮不上他，只要她肯陪在他身边就好。他希望在外面拼搏一天，走到楼下能看到一盏为他而闪亮的灯光；他希望掏出钥匙的那一霎那，门从里面打开；他希望在自己最疲惫无助的时候能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他希望今生，有她相伴。他是人，在成为王者之前他首先是个有缺陷的人。他自私地想为自己留点什么，而此时的他惟一能拥有的就只有她了。
“我们结婚吧！”这一次由他说结婚词，洪丹直直地看着他的视线，郑重地点了点头，“好！”他会下地狱的，程杰这样想着。他自私地将她绑在了身边，拖着她与他共患难，而他甚至不爱她……不是不爱，是尚未爱上她，也不知道日后不会不会将她装进心中。她的一生也许就此断送在他的手上，上帝绝不会饶恕他，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即便如此他依然想将她留在身边，有她在，他会变得有勇气，他能有足够的力量摆脱孤单、无助的感觉。有的时候他会觉得奇怪，她明明是那么安静、平和的女孩，她的体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勇气，像是永远也消耗不尽似的。
她没有勇气，她有的只是一颗爱他的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投资，付出了爱，她希望得到的利润是与他相携此生的幸福。若是投资失败，她将全面破产，连再起的机会都没有。
在心底，洪丹永远不会忘记从家里离开时妈妈说的那段话：“你以为他会爱你，会真心对你好吗？你这孩子太天真了，他现在破产了，变得一无所有，他当然要把你弄在身边，他只是要找个人陪他玩玩罢了。要是他这辈子都这么贫困、潦倒，你就得跟着他受一辈子的苦，捱一生的累。一旦他有机会再度崛起，重新走入上流社会，他绝对会一脚把你踢开，去找年轻、漂亮，和他相匹配的女人。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你算什么？你在他心里自始至终什么也不是。无论他的未来如何，对你而言都是一场悲剧，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安安分分给我去相亲结婚。”她知道妈妈的分析很有道理，她也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可是她停不下来，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停不下来。这条路她不断地往前走，即便是通往地狱的荆棘之路，她也要走一遭。
只因她相信，一元钱的硬币一天天地累积，总有一天会铺出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握着他的手，她会找到相携此生的幸福。因为——爱，本来就是一种积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