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宽一个“杀”字出口,殿中的气氛便骤然降至冰点,余下的那二人则更是表情各异。
龚世镜闻言后脊处不禁冷汗直冒,稍一迟疑之后急忙从椅子上跳起对着大殿正中的张浚躬身道:“张大人容禀,这位龙虎山曾天师前日为捉拿北戎妖孽,在岐山鬼市中连番血战,又加之方才这一路舟车劳顿,许是头脑有些不太清醒,遂说出此等忤逆言辞,还望张大人恕罪,切不可当真!”
“曾宽,你虽然身为天师,可知只方才那一个字本官便可将你收监,先斩而后奏?!”
张浚听罢虽然面露怒色,不过眼中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精芒一闪而过,可随即便重又恢复了那副冷峻的面容。他摆摆手示意龚世镜不必多言,只是直直地盯着曾宽。
“自然是知道的。”
曾宽也不辩解,相反倒是神情自若,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一般。
“曾宽,念在你年纪尚轻,又不谙世事,本官便给你个机会辩白,还望你能够谨慎言辞。明白吗?”
张浚说罢,给了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天师一个意犹未尽的表情。
龚世镜闻言心下也是一松,看来这张宣抚并没有想赶尽杀绝,倒是留了一线生机,这回就看这曾宽如何应对了。
“请问宣抚大人,在下听闻你在出使秦州之前,曾于官家面前用自己全家老小一百余口的身家性命来保这曲端,可有此事?”
曾宽缓缓地站起身来,面朝张浚,不卑不亢地问道。
“有。不过,彼时在场的都是几位当朝宰执,你又是如何得知?”
张浚听罢不禁眉头微皱,心中疑虑四起。
嘁,我虽然不才,不过前世作为一名文科生,历朝历代的史书终究还是翻过几遍的……曾宽卖了个关子又说道,“无关紧要。只是不知这曲端犯了何事竟然要张大人携全家上下为其舍身做保?”
“这……”张浚闻言看了看左右,忽然面露难色。
“张大人碍于身份不便言明,那在下便替大人说说。”曾宽看着张浚有屎没拉完的表情自是心中了然,于是踱了两步后又接着说道,“是否因这曲端虽有抗戎威名,不过他为夺泾原军兵权却肆意妄为、不受节制,甚至不惜去牺牲同僚,待负责指挥秦州六路兵马的龙图阁待制王庶前去兴师问罪之时竟又欲杀之?”
“天师休要妄言……”
张浚听罢,宽阔饱满的额头上也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无妨。朝廷知晓此事后以为曲端要反,遂欲招他回朝,但其生疑拒不受命。恰逢此时张大人就任秦州要入朝辞行,因爱惜将才便在官家面前挺身为曲端做了担保。不知在下说的这些可否是实情?”
曾宽说罢嘴角一撇,挑眉看了看面前犹自大惑不解的张浚。
“是。”
张浚这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暗暗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对曾宽正眼相看。
“不知张大人看中了这曲端身上的何种特质而甘愿为其作保?”
曾宽问道。
“抗戎威名。”
张浚直言不讳。
“那龙图阁待制王庶王大人又是因何要弹劾曲端?”
曾宽又问。
“不受节制。”
张浚双眼微睁,心思稍动。
“不错。那两相权衡,不知张大人是否还要因方才的一字之言而将在下治罪,先斩后奏?”
曾宽抬头在殿中兀自站定,他这时很想把双手背负身后装逼,却碍于礼制又咬牙忍住了。
“嗯……”张浚闻言眼珠不禁转了几转才开口说道,“这‘抗戎威名’虽然难得,不过作为一名手握兵权的将领,在千钧一发的战场之上,‘不受节制’才实属大患。不过……”
张浚话没说完,便被曾宽抢白道:“不过张大人担心的是,自己初到秦州,虽是奉官家谕旨,手握权柄,但眼前尺寸之功未立便要斩杀大将,恐军中哗变?”
“有此一虑。这曲端在秦州经营多年,根基颇深,若按天师所言行事,恐牵一发而动全身,徒生事端。况且,北戎大军已于前日进犯延州府、长安郡,兵锋直指凤翔,当此关头临阵换将也是军中大忌。”
张浚有些无奈地说道。
“果如所料。北戎此次进犯已图谋三年之久,在下也是在截获那《咸阳城防图》之后才推测出其真正的意图。据在下看来,那北戎早已为此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恐怕那延州府和长安郡挺不了几日便会落入敌手。”
曾宽目光如炬、口若悬河,听得一旁的龚世镜目瞪口呆。
“与本官所见略同,所以这曲端还是动不得。”
张浚斜了一眼曾宽,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便把问题又给抛了回来。
“那便要考较宣抚大人的手段和魄力了。不过宣抚大人若实在有所顾虑,在下这里倒是还有一策。”
曾宽深谙见招拆招、避实就虚之法,此刻跟张浚打起太极来竟也显得毫不费力。
“愿闻其详。”
张浚眯着眼说道。
“拜曲端为大将军。”
曾宽看起来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张浚闻言却是双眼一亮,整个人紧也跟着从交椅上腾地站了起来。
“哈哈,天师的心思当真是玲珑多窍,本官之前眼拙了。”
张浚说罢,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自己下颌上的短须,显得兴奋异常。
“宣抚大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曾宽一拱手紧接着又说道,“不过此事宜早不宜晚,早些使军心安定才是对敌上策,因为在下跟龚秉笔来凤翔时还无意间撞破了北戎的一个小小阴谋。”
“哦?是何阴谋?难道北戎的触角已经伸到凤翔城了?!”
张浚闻之大骇。
曾宽于是将自己进城前后的所见所闻据实以告,并附上了自己的推测之言。
“岂有此理!”
张浚听罢更是不禁怒喝一声,“这北戎欺人太甚。天师的推测听来倒是有理有据,如此说来,我这凤翔城如今竟也有倾覆之忧?”
“宣抚大人勿忧,潜伏在凤翔城中这帮北戎宵小着实不足为虑,相反我等更可借之将计就计,趁机挫一挫北戎的锐气,只是……”
曾宽说话似已有成竹在胸。
“天师但有所言,本官无不差人遵照执行。”
张浚见曾宽欲言又止,许是有什么顾虑,于是出言勉励。
“非也。欲施此计,尚需一员猛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