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万一栋啊，概不还价，都是统一标准，领导说了，谁来也是这个价格，你要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可没骗你。”
大娘盯着规划图纸上已经被铅笔圈住的地方，再次确认。
没办法，看上这个位置的人不少，找关系想便宜点的更不在少数。可涉及到县里、规划、教育、城建这么多系统，哪个领导都嫌麻烦，干脆一口价，谁也别搞特殊。
“下午付7万，我明白。”
崔凤仙暗自咬牙，心疼的早已滴血。
7万块，意味着自己所有家底的一半。现在还没有看见一砖半瓦，半辈子身家便先投了进去，最后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打小在农村长大的妇女，经历过苦时候，也能够想到这7万块钱真打了水漂，到时候家里得爆发出多大的风暴！
别的不说，就安晋虎那抠门眼子，不得把房顶掀喽？
崔凤仙有些心虚，这14万怎么挣的，其中的心血有多少，她比谁都清楚。
早在疆省服务中心的时候，老公便起早贪黑扯着关系拉煤，送海鲜，早上5点出门，晚上基本没有12点之前回来过。孩子问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妈妈，我爸爸呢？”
到现在为止，儿子记最很清楚的一件事，还是乌市剧院演出爸爸没来。
记得当初，儿子前一日晚上专门叮嘱，一脸兴奋。
结果呢，直到表演结束，散场，学校带回，爸爸都没有出现。当天晚上，她看得出儿子的失落、沮丧、难受。
可丈夫呢？不想去吗？
当然不是！
原本丈夫想着送完煤炭便去剧院，还专门问人借了一台照相机，想要拍下儿子表情的瞬间，可谁曾想，车坏在路上！
留下徒弟等人拖车，自己找车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到了剧院的时候，表演已经结束。
深夜回家，丈夫情绪明显不对，躺在床上，那是崔凤仙第一次见到丈夫落泪。
一个内心刚强的男人，当时已经有二等功傍身的男人，一人对抗数名偷猪的歹徒时没有一丝心软的男人，哭了。
她知道，他想努力做个好爸爸，想努力让这个家变得更好，可那一次......
转业回来，老公成了农业局小车班的司机，给副局长开车。每天更是早出晚归，有时候更是喝的伶仃大醉，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们能够生活的更好？
崔凤仙不心疼？也心疼，可自己能做什么？一个农村女人，没文化，没关系，就连现在的工作，都是老公放弃市里的工作，关系转到县里才给她安排了的。
老公牺牲了多少？那黝黑面孔下，是疲惫？是坚强？又或者是信念？
她不想让这个男人一直这样，如此强度之下，她怕，怕有一天这个男人会倒下，她害怕、恐惧那一天到来。
买这个铺面，不是必须，只是为了让她的他能够轻松一点，少受点罪，仅此而已。
......
出了市政公司的大门。
春风拂面，柳梢随着枝条摆动，柳絮纷飞。
崔凤仙开锁推车。
“妈，你当真不再和老爹商量一下？”安阳说着，眼底快速计算着家庭冲突的几率。
目标：隐瞒安晋虎购入二中商铺
购买人：崔凤仙
知情人：安阳
隐瞒人：安晋虎
添加安晋虎性格权重......
添加资金比例权重......
添加隐匿时间权重......
添加收益比例权重......
添加家庭稳定权重......
模拟结果：3月内隐瞒人获悉冲突爆发几率100%，震荡级别A，1年后隐瞒人获悉爆发几率60%，震荡级别C，3年后隐瞒人获悉冲突爆发几率0.5%，震荡级别，F。
提示：暂时隐瞒！
崔凤仙推车出来，回道，“不商量了，你爸那人说不通，有那功夫等买了以后再说吧，走，先回家，下午跟妈来交钱，反正可以分期，给人家7万家里剩下的足够明年你爸交房款。”
分期，也是崔凤仙能下定决心买房的一个重要因素。
不耽误明年单位集资房交钱，家里还能剩下2万多，足够应急。
“行，我也觉得这个铺面买的没毛病。”安阳疾走几步，跳上自行车后座，咧着嘴笑。
“是吧，咱娘俩一条心。”
“不过就是得先瞒着我爸，咱先不告诉他，等房子盖起来，租金到手，咱再跟他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
......
下午。
整个县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笼罩，水气氤氲，细风微寒，没带雨具的行人奔跑如飞，偶尔驶来的小轿车滴滴鸣着喇叭，溅着水花悠哉滑过。
崔凤仙带着儿子再次踏入了上午的咨询室。
雨天，出门的人很少，崔凤仙按捺着心中的不安与紧张，缓缓的坐了下来。
“想好了？”大妈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将规划图重新铺在桌上。
“嗯。”崔凤仙凝重的点了点头，微微颤抖的手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从包中取出。
放在桌上，厚厚的一叠，方方正正。
“要不然再考虑考虑？”大妈看了看摞在桌上的钱，又看了看眼中满是不舍、痛苦的崔凤仙，叹了口气劝阻道。
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人与人之间的戒备心没那么严实，看眼前的这位如此揪心，自然明白其家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富裕，不禁为之担心。
崔凤仙眉宇间不断划过纠结，办公室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崔凤仙买这个铺面，更多的还是听同事闲聊，大家都说好，从平时上下班及周末出门看，位置来往的人确实不少，加上学校的吸引，定然不会太差。
但下意识里，又觉得“万一不行呢？房子租不出去怎么办？那可是7万块钱！！”
就在这种纠结中，崔凤仙一时不晓得如何答复，还是大妈开口道：“老妹，要是老弟不同意，咱就先回去再聊聊，省的俩人闹矛盾，这万事啊，家庭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咱们女人”。
“要是说老弟没意见，只是舍不得钱，怕亏本那倒是不用担心。”
大妈从自己抽屉里翻出另外一张规划图，铺在二中规划之上，指着其中的一块区域道，“老妹你看，这是最新批复的规划。”
“这是二中，这是周围的裙楼。”大妈用手在上面画着圈。
“再看周围。”
“工商局宿舍，二轻局宿舍，教育局宿舍都是前些年建设的，咱就不说了，二中这块地皮后面，刚刚批复完民政局宿舍和供热公司宿舍，这什么意思？”
大妈抬头看着崔凤仙。
“也就是说，二中这块地已经被各大企事业单位围住，后续二街和三街都是改造的重点，这地方，差是绝对不会差，怎么着也不会亏本。”
大妈偷眼瞧了瞧门口，没人，这才又放心的道。
“大姐再给你透个底儿。”随机又翻出下面的二中规划。
“这栋，这栋，还有这栋……”
“都是领导们自己买的，你就想想，真要是不行，哪个领导是傻子？”
热心的大妈不断的讲述着她所知道的消息，作为施工单位与收款方，了解到的信息相对而言，要准确、真实的多。
崔凤仙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苦笑着道，“主要还是心疼钱，我一个月就665块，一年不吃不喝，也就攒7000多，这一下子，我10年的工资……”
“是啊。”大妈也不禁感慨，“似咱们这种挣死工资的，想要翻身太难了，想当初年轻时，到处都是商机，干点啥都比现在强。”
“就是说呢。”
俩人忽然就有点伤感，虽然岁月已逝，但永远记得那个热血沸腾，遍地开花的激情岁月。
唉，一去不复返。
“买！！”
一见如故的两人唏嘘半晌，崔凤仙发了狠。
“反正就这么一哆嗦，成与不成都这样了，只要他还想赚我剩下的7万块钱，就得把房子盖好！”
“对喽，是这个理儿。”大妈点了点头，“好歹一年不少租子，不怕，肯定没问题，再怎么着也是学校跟前。”
“我也是这么想。”崔凤仙赞同的点头，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伸手打开放在桌上的黑色塑料袋，将7摞老人头置于自己前面，往前一推。
“7万，刚从银行取出来，姐你点点。”
现金支付，没啥意外。
快速的用点钞机复验了一遍，随机打开脚边的保险箱放了进去。
“来，我给你开条子。”
7万块钱，厚厚的一摞，最终只换到了一张购买协议单，以及收到首付款的收据。
似这种县城教育投入，基本都不会有红本，仅仅是在房管局做个备案，得到的手续材料自然也少的可怜。
……
雨一直下。
阴云密布，细雨如丝。
一大一小两把伞，矗立在家门口对面不远的地方。
这块地将来盖起来的房子，大体便是他们所购买的位置。
崔凤仙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是否能够给这个家带来一些不一样的变化。站在这个选择的档口，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
不禁摸了摸的儿子的脑袋，眼眸幽静深邃，百感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