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殊在研墨,许珏在调笔,两人分站两边,气场已然撕裂开来,谁也没搭理谁。
偏偏这时候老童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俩人中间尽说些风凉话。
“许公子,一战成名,登顶桂冠就在这时候了,你可得加把劲地给我往前冲,替我把场子找回来。”
说着,他又去到卫殊身边,舔着脸笑道,“不要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就不知道是你找的那个姘头,你把我弄得身败名裂,这天谴的报应就来了,站得越高摔得越惨,你等着被人拽下神坛。”
书法绘画前,最忌讳的就是心神俱乱。
卫殊无视老童生的那副嘴脸,冲许珏说道,“他是你找来的?”
“不是,”许珏一旦拿起了笔,谁激他都没用,“至于他为何会骚扰你,这得问你自己了。”
卫殊看了他一眼,“他是为你鼓劲来的,你的人。”
许珏:“我不要他鼓劲,白送给你。”
老童生被他们推来攘去地嫌弃着,当即怒了,他还要作乱,就被老夫子一巴掌扇到了肩膀上,整个人都被打飞了出去,“丢人,再多说一句话试试,我就把你的舌头扯下来。”
老童生被打得老实了,耸着肩膀缩到了最外围。
夫子威武!
众学童看见了这一幕,对老夫子心生敬意,以后再不敢在老人家的德育课上胡作非为了。
比试开始。
许珏率先落笔,他的书法宛如游龙在云,横竖撇捺任意挥毫,飘逸之外,笔法尽显瑰丽,可显山可露水,于妙处窥得见各派大师的风范,章法布局尽在心中,行文中无一处顿笔,看得老学究们满是赞许,捻着胡须,频频地冲他点头。
而一旁的卫殊,面对着满目的宣纸,迟迟地没有动笔。
年年紧张得手心都凉了,“爹爹怎么回事,他怎么想了半天,还没想出个头绪来?”
岁岁急得就要哭了,“许珏快要写到一半了,爹爹再不动笔就要输了!”
比试默认的规矩,一方写完了书法,而另一方未曾动笔的,视为弃权。
钱团子和宋团子各自偏开了头,都不敢看下去。
“先生八成是没睡醒,这会儿还在打盹,不然为何半天都没动笔?”
“要不要吼一嗓子,把先生给震醒了?”
钱团子听了这话,直接骂了他道,“你要死自己死去,别拉上我,老童生这血淋淋的教训还摆在面前,你想让老夫子一榔头捶死我们么?”
就在众学童眼见着希望渺茫,还在捶死挣扎的时候,卫殊动笔了。
他看着长方桌上的宣纸,酝酿了满腔的情绪,如今动笔,一腔热忱从笔端款款溢出,无需布局,不费章法,所有的笔墨都是水到渠成,精妙得恰到好处。
他的笔势如落雨,淋漓激荡地落于纸端,而后变幻出无穷的笔墨,如雨坠屋檐,如斜雨飞巷,如荷叶滚珠,收笔之势雨声渐小,留白处如破开的云层,窥得见一线天光。
收笔,搁置于架子上,卫殊沉稳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的书法,能让人看进他的笔墨里,于无声处听惊雷。
许珏早早地写完了那副书法,他站在离卫殊最近的地方,看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毛笔从手里直直地掉落在地上。
“我输了。”
许珏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单独拎出那些字来看,他的笔墨远较卫殊的写得瑰丽,但看整个篇章,他在笔法过渡上差一点,在字迹回转上差一点,在运笔变幻上差一点,更为要命的是,他的书法看得出各家大师的风范,而卫殊俨然高了一层,书法自成一派,比他略胜一筹。
“又多了个老童生那样的人,罪过。”卫殊轻忽地说道。
许珏睁开眼,不偏不倚地正好撞见了对面的老童生,他嫌恶地说:“卫殊,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恶心人?“
“还活着?“卫殊低头研究着他的书法,每一处笔墨都不肯放过,”我还以为你不堪重创,被打击死了。“
“你少在我面前耍威风,早晚有一天,我会赢过你。”许珏对他放话道。
“老规矩?”卫殊赏析完他的大作后,见他没异议,便唤了苏团子过来,食指叩了叩许珏的这篇《陋室铭》,拿出了一两银子,吩咐道:“找个古玩店把这幅书法装裱起来,挂在学堂正中间的位置上。”
所谓的老规矩,是为了不伤和气,比试后双方交换书法,以此作为纪念。
“是。”苏团子应声收好了那副字。
卫殊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对许珏最大的尊重,尽管他嘴上死都不会承认。
许珏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愿赌服输,你让我做什么?”
卫殊:“你不是闲得无事,成天找茬吗?那你就代替我给三味书院上三个月的课。”
许珏闻言皱起了眉,“我给你上课,你干什么去?“
卫殊大言不惭地说:“休沐。“
许珏质疑他道:“你这么想休沐,还开什么书院?“
“迫于生计,“卫殊想了想又说,”要是这个书院哪天关门了,回去我家娘子不得弄死我。“
钱团子和宋团子还没从先生获胜的喜悦中缓过劲来,当头一棒喝,就被许珏代课的噩耗给砸晕了。
“先生这么懒,师娘知道么?”
“我们这么拼命地为他鼓劲助威,他赢了怎么能抛弃我们,回头就把我们推给许珏了呢?”
钱团子气呼呼地道:“先生太不厚道了。“
岁岁见他们沮丧成那样,嚣张了起来,“谁说我是叛徒的?“
宋团子和钱团子装聋地没听见。
岁岁说了他们道:“你俩有骨气,就找我爹爹上课去,不许听许先生的课。“
“谁稀罕听他的课?“钱团子决定抵抗到底,“但凡是他上课,我就趴桌上睡觉,睡他个三个月不起来。”
宋团子也出声叫板道,“许珏上课,我就在底下看话本子,他上三个月的课,我就看三个月的话本子,他能拿我怎么着。“
岁岁朝他们身后看过去,乖乖地叫了声,“爹爹。“
一股凉意从宋团子和钱团子的尾椎骨窜了上来,他们还没转过身,就开口求饶了,“先生,我们错了。“
卫殊骂他们一句都觉得浪费口舌,“只要许珏跟我说一次,你俩在课上睡觉或是看话本子,等我回来,你们就找一棵歪脖子树自己挂上去,免得我动手。“
宋团子和钱团子齐声道:“是。“
“跟我走。“卫殊领着他们回府,去他屋里继续做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