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叶家和孙家只剩下了你伯公叶永元,你妈妈孙裕兰,还有我。”
“叶永元?是以前给我教书的老院长!”
“对,他是你伯公。他一直远离政治,在外从事医学研究工作,才没有卷进这次风波里去。你妈妈在你出生之前就生了癌症。你爸爸的死给她带来很大的打击,再加上怀胎十月……在生下你不久后,你妈妈就病故了。
你出生以后,这场政治风波还没有散去,你伯公和我,怕最后的叶家人和孙家人以后也被卷进去之后,你没有人照顾,成为孤儿。所以把你寄养在孙仙玫家,也就是你现在的奶奶。
“孙仙玫原本是我们家的保姆。她小时候家里没钱,她母亲还养着个小儿子,家里因为没有财力再去养她这个大女儿,就被卖到了我们家。我们家一向对下人很好,给她的吃穿和城里的姑娘无异,这么多年来她也感念我们家对她的恩情,她的儿媳妇也正好生不出孩子……就主动请缨把你抱过去。
原本是要把你交给宋姨妈领养的,就是上次你参加婚宴的那个新娘。她叫宋宝璐,是你妈妈的手帕交,家里也是富绰的。可是她要去美国,那时候我和你伯公想,美国终究是太远了,万一没什么事情,岂不是骨肉分离?既然宋仙玫愿意,就把你留了下来。
之所以到现在才告诉你,是不想你小小年纪就心怀仇恨。小孩子只要快快乐乐的就行了,我们家……虽然死了那么多人……但是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至于是谁干了这破事儿,你也不要再多问了,免得糟蹋了心境。反正不日之后他们就要被就地正罚了,真是天道轮回,苍天有眼!”
等孙姨妈说完陈年旧事之后,车子已经开到家了。家里的大铁门没锁,左门大厅的灯也亮着。
她敲了敲门,爸爸开了门,饭菜用瓷盘罩着,还没有动——一家老小都坐在客厅里等她。
奶奶听到了动响,放下了手中的针黹,扭头对四岁大的弟弟说,“别看电视了,吃饭了。”
看到这熟悉而又温馨的场景,一瞬间,丰霏的心似被温泉淹没,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又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弟弟还在那里吵嚷,“让我再看一会儿。”
丰霏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关了门,像平常一样问爸爸,“筷子洗了吗?”
爸爸说,“还没。”
丰霏说,“我去洗筷子,你去盛饭。”
又问,“妈妈呢?”
“今天她加班,还没回来,晚上不吃饭了。”
饭菜很可口,既有弟弟喜欢吃的腐乳红烧肉,又有她爱吃的冬瓜排骨汤,为了营养均衡,还加了一道红烧茄子。
饭吃到一半,老太太开口说:“霏霏,你妈和你爸的事情,孙小姐和你说了吗?”
丰霏点点头,答应道:“说了。”
老太太问:“你想好以后是要继续和我们一起住,还是去你姨妈那里住了吗?”
老太太这么一问,整个饭桌上都变得静悄悄的。
丰霏下意识地想回“当然是继续和你们一起住”,可是她看了看年幼的弟弟,再回想过去与这一家人相处的种种:自己待在这个家里已经给他们造成了麻烦,但好歹与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了,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真不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她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我还没想好。”便埋头吃饭了。
爸爸听了她这么含糊的回答,似乎有点生气,硬邦邦说了一句:“先不急,你今天晚上慢慢想。”
寒凉的月光从小窗外照到了白衣少女的身上,投射出一个狭长的倒影,镜面中的少女苍白无助,仿佛随时能不翼而飞。
她又一次站到了镜子前。她曾无数次地观察过镜子里的自己,从镜子里的倒影里想象出亲生父母的样子,也无数次偷偷地抱怨过自己的父母是那么的无情。可是知道真相后的自己却反而希望事实真的如同他们说的那样——自己的父母是因为重男轻女,卖掉了自己。而不是因为被人陷害枪毙,或者是得了癌症惨死。
原来……她亲族都死光了,只剩下她和孙姨妈……
这么想着,心里就愈发难过起来,眼泪如同奔腾的海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感到有人走了过来,从模糊的视线中,可以看出是一个佝偻着的身影,她抱住了不断抽噎的她,安慰着,“不哭不哭,我们家霏霏最乖了。”
奶奶把她拉到床脚坐下,看着丰霏用手背抹干净了眼泪。
接着奶奶又把问题抛了出来:“丰霏,你想好了,接下去要和我们一起过还是回你姨妈家了吗?”
丰霏望着奶奶,年近七旬的老妇人,披着咖啡色的围巾,手指粗糙,只带着个劣质的金戒指,十多年来,她用这双手的青春,把她扶养长大。此时她慈祥而和蔼地望着她,那句“我要回姨妈家”,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奶奶凝视她许久,深邃的眼瞳里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事,“丰霏,你本叫叶枫霏。你家里人当年把你寄托给我,本来就是为了避难,现在灾难已经过去了,你该回家了。你们家只剩下你这一个独苗了,于情于理,你都该认祖归宗。况且这些年来,孙小姐给了我们家不少钱,不然我们家这栋房子还建不起来,从本质上其实还是孙家和叶家养着你,我们只是代为照顾罢了。你该回家了,丰霏。”
丰霏听得心里难受,她心里明白,奶奶说了这么多,只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倒是很想留在这里,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叶家和孙家都已经没人了,他们又已经养了孙子,难道她还继续跟别人家姓“丰”吗?到时候谁给她的家人亲眷扫墓呢?
第二天早上,丰霏被房间外的动响吵醒,她揉着惺忪的眼睛打开房门,看见孙姨妈指挥着几个帮佣在搬东西。丰霏愣在那里: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再看父亲和母亲在和孙姨妈讨论着转接户口的事情,眼眶和鼻子有些红,但却不乏冷静,显然是被奶奶说教过了。
孙姨妈看见丰霏从房间里出来,停下了与丰家夫妇的对话,对她说:“丰霏,你起来啦?快点洗漱吧。”然后拦下一个帮佣吩咐说,“你去把衣服拿给小姐,待会儿伺候她洗漱完了,再到她房里搬东西。”
“好的太太。”
此时弟弟丰瑞也起床了,看见外面的情况,问她,“姐,我们这是要搬家了吗?”
丰霏摇摇头,说,“不是,我以后要住到姨妈家去了。”
弟弟又问,“你要住几天啊?”
丰霏被问得感伤,没再说话。此时母亲拉住弟弟叱责:“怎么这么多嘴,快点去吃早饭,这里没你的事。”
丰霏抹着眼泪说,“爸,妈,我以后会多来看你们的。”母亲听了后也要哭,“你个死丫头,狼心狗肺的,别说经常回来了,去了之后不知道电话打也不打。”奶奶拽住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母亲挣开了婆婆的手,房门猛地一关,到里面哭去了。
帮佣伺候枫霏穿上了精致的裙子,又梳了流行的发辫。吃了早饭后,恰巧帮佣们也忙完了,丰霏便跟着姨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