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与小冯丽娟离别
小赵春华抬起头,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很多很多的像一座山一样高大的叫做何守仁的人。
小赵春华认识他,他穿着一身复员军人的军衣,是大队的什么干部,每天夜里都要去与自己家同住一间堂屋的那个大队秘书家里。
在那个许多普通农民忍饥挨饿的岁月,他们对外说是开会,实际上每天夜里那些人都要从公家的仓库里弄了白米和茶油去煮夜霄吃。
在幼年赵春华饥肠辘辘的漫漫长夜里,睡在冰冷冰冷的木板床上,耳中灌满了村庄后面寒风吹动那些栗树枝叶发出的鬼哭狼嚎,辗转反侧地无法入睡。
特别是当他的机灵的鼻子闻到从他家北面那边飘过来的放了茶油煮得喷喷香的白米饭香味,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吃到,还是情不自禁的爬起来,蹑手蹑足地移动着脚步往那个堂屋挪去,往靠近了闻到香味的地方移动着脚步。
堂屋里,有几小双眼睛在黑暗中闪亮,那是村里几个与他相仿年龄的孩子。
屋里是何守仁还有赵春德及大队干部那伙人。饭煮熟之后,那些人便开始吃,吃饱了,又各自从腰带里掏出用苇草编织的饭包,一个个把饭装满舀光了再有的吹着得意的口哨,有的哼哼着老戏段子,有的高声咳嗽着吐着唾沫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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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再也闻不着拌有着茶油的白米饭香了,也听着那些人脚步杂乱地地走出去屋子里无声无息了,孩子们才悄悄的出去,小赵春华也才死心塌地的空着肚子回躺到木床上。
久久地听着屋外那狂怒的西北风把村庄后面的那些栗树松树吹刮得更加的鬼哭狼嚎,小赵春华好不容易才在饥肠辘辘中沉沉的迷迷糊糊睡去。
那年月,普通的老百姓饿得面黄肌瘦皮子包着骨头甚至还有人饿死,可一些手里只要掌握了一丁点权力的人却一个个都吃得油光满面。小赵春华还看见何守仁甚至连他们的家人儿女也都吃得肥肥胖胖。
这年初春的一个寒夜,那些人吃了霄夜出去没有关门,夜里老虎进屋把当时公家唯一的一头母猪给咬死拖走了。
天亮后小赵春华和他的小伙伴们还看到村子中间那一条青石板路上很远很远都有着老虎拖走猪时滴下的血。
对于何守仁这样的人,小赵春华心里只有鄙视和恨。他倔强地说:“我是落(la)的,没有偷”。
“花生只有我公家的地上才有,你从我公家地上弄的,那就是公家的。也可以算是偷公家的!”何守仁口气里充满了恶恶的官腔。
“花生是我在公家已经挖过了花生的地里的泥巴里撬出来的,我又没有从公家的仓库里拿!”小赵春华倔强的据理力争。
“小小个人,看你还犟嘴了!”
何守仁几步追上小赵春华,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撂倒在地上。接着何守仁把他的手指伸进了小赵春华小小的口袋里去掏。
小赵春华死命的捂住自己的那个裤兜兜,不让何守仁把自己的裤兜兜里那些花生弄出去。
毕竟才八岁的小赵春华体力太小,何守仁解下自己腰间的皮带,把小赵鹏程的双手捆缚了起来。
接着何守仁用他的那孔武有力的大手将小赵春华的裤兜兜撕开,把拼尽了力气反抗的小赵春华那小小口袋里宁愿饿着也舍不得吃一个的费尽了力气才用木棍撬出来的那些花生给一个一个全都掏了出去。
“你们欺侮人!”
是小冯丽娟从他们村头出来的田埂小路上向这里走来了,她的幼小脆嫩的声音传了过来,其间充满了对小赵春华的同情,也表达了幼小的她内心对于丑恶行为的厌恶。
“你知道什么?”何守仁呵斥。
“你们就是欺侮人!”小冯丽娟毫不畏惧的说“人家明明是在已经挖过了花生的泥巴里落(la)的,你偏偏要说人家是偷了公家的!”
“我跟你说不清。”
何守仁继续用粗大的手指伸到小赵春华被撕开的裤兜兜里,把里面的花生掏完了。再从小赵春华的身上扯下捆绑着赵春华双手那根皮带,一边得意地用手指捏碎那些花生壳将花生米往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的嘴巴里扔,一边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小冯丽娟扶起了小赵春华,问:“赵春华哥哥,他伤着你哪里没有?”
小赵春华看着何守仁远去的背影,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
“呸!”
放晚学时分,夕阳西下。小赵春华一个人从小学校走出绕道向古石桥上走,只见体壮身肥的曹薪水在强抱着小冯丽娟要亲嘴。
小冯丽娟泪流满面地挣扎抗拒。但怎奈那曹薪水体力强大。
小赵春华冲过去,用力一把推开那个曹薪水,然后恚怒地质问:“你要干什么?”
曹薪水拍拍肥肥的肚皮:“我干什么?老子叫曹薪水,是她老公!”
小冯丽娟哭着说:“你胡说!”
小赵春华嘲笑地看着曹薪水说:“想老婆想疯了吧?”
曹薪水攥紧拳头,扁扁嘴巴,猛地一拳砸向了小赵春华。
“赵哥哥小心!”小冯丽娟惊叫了起来。
“叭!”曹薪水一拳头正砸在小赵春华的鼻子上,血也从小赵春华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赵春华眼睛里依然透着轻蔑地看着曹薪水,用手背轻轻揩去鼻子里流出的鼻血,然后随手在身旁的地方捋下几片黄荆叶子塞进那只正在流出鼻血的鼻子。
曹薪水见第一拳没有吓住赵春华,咬着牙第二拳又狠狠的砸了下来。
然而,当曹薪水第二拳再打过来的时候,小赵春华当时不知道怎么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居然毫不示弱,用他的小小的拳头接下一招。
曹薪水嚷嚷道:“我说了她是我老婆,她就是我老婆!她长得乖,是我第一个看上的。你小子也跟我争老婆,我让你长长记性。”
曹薪水一边嚷嚷着,一边双手握紧了拳头,没头没脑地砸向了小赵春华。
小赵春华一边跳着躲着避让,一边说:“你莫来。要不,我可要还手了!”
曹薪水还是不停手,一脸轻蔑,并且用了他的双拳不停地砸向小赵春华。
看看已经无处可退,小赵春华觑紧高自己半个头的曹薪水那肉嘟嘟胖鼓鼓的脸,黑虎掏心般向着他的鼻子当面回敬了一拳。
“哇——”,曹薪水用手一抹鼻子,发现了手掌上红红的鼻血,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我回去就告诉我爹,把你个狗崽子扔下大沟里去淹死。“
小赵春华脸上带着嘲笑,拉起小冯丽娟的手说:
“走,我们回家去!”
又一天早上,沿着阳光灿烂青草萋萋的田间小路,小赵春华一路小跑着去上学。远远看见小冯丽娟在两村相交的路口站着,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三十几岁的干部模样的男人。
等小赵春华走拢了,小冯丽娟高声地叫着:“赵春华哥哥,你上学去?”
小赵春华看着小冯丽娟问:“你怎么不去学校?”
小冯丽娟连忙指着她身边的三十几岁男人对小赵春华说:
“赵哥哥,这是我爸爸!他回来接我到外地去,我要到外地去上学了。”
小赵春华有几分不舍的问:“还回来吗?”
中年男人说:“不回来了。”
小冯丽娟也摇摇头:“几千里呢,不回来了。”
小赵春华有些迷惘,也有些失落,但是他还是向着小冯丽娟挥挥手:“你去吧,我上学去了。”
说罢,他迈开双腿顺着田间小路登登登地继续往小学校的方向跑。
小赵春华跑了一小段路,停下来,回头看见小冯丽娟还站在路上目送着自己没有走。
他不由的停了下来,再次向着小冯丽娟慢慢的挥了挥手。
小赵春华听见小冯丽娟的爸爸对她说:“宝贝,我们也走啊!”
小赵春华这才看见小冯丽娟有着几分依恋不舍的向小赵春华挥挥手跟着她的爸爸向另一条田间的道路往前走。
小赵春华跑上那座古老的石桥,站在下面是流水喧嚣的古老石桥之上,睁眼看着小冯丽娟远去,直到她和她爸爸的身影在远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