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苍院后头的竹林中,洛辰手捧一坛酒,喝得星眸微氲,两靥生愁。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这里了,而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煞气,也足以使得这片竹林成为府里无人敢于问津之地。
那日他独自去了商府,虽然心中对结果早有所知,但却还是忍不住想当面向她要个答案。又或者,只是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一个能够让他心甘情愿放弃的理由。
她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去,看到他时只是淡淡一笑:“子默哥哥,你来了啊。”
她的笑容和往日不同,他看得出,那其中夹杂的勉强,好像只是为了强装镇定。这个想法一经滋生,洛辰只觉得自己面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什么时候,他和她之间竟也变得这般生疏了?
“商府的书信我已经看过了。”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只对面前之人展现的温和嗓音。那么的平静,平静地有些陌生:“墨儿,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么?你真的,考虑好了?”
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素来清澈见底的眸子却突然奔涌起无数复杂到他看不懂的情绪,恍若深湍急流,随时可以将他溺毙其中。
“对不起。”他听见她轻轻的、满含歉意的声音响起:“子默哥哥,原谅我真的不能……”
“傻丫头,说什么呢。”他笑着打断她,眼中依旧是满满的宠溺:“不答应就不答应,我只是担心他们又动了手脚来暗算你罢了。”虽然他知道,以她如今的手段,只怕很少再会有中招的可能性。
“他们不敢的。”摇了摇头,她只是一脸紧张地抓住他的手,眼神中的企盼浓重到竟然刺痛了他的心:“子默哥哥,我们以后,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和从前一样?呵呵,和从前一样……
再度拿过一坛酒,一掌拍开封泥,洛辰仰头便是一大口灌下。热辣的酒液四溢而出,不留一丝余地地沾湿了他的面庞,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这究竟是酒,还是泪。
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愿,他终究是淡笑着给予了她承诺。不管以后如何,他依然会是她的子默哥哥,依然会是她最亲、最近的那个家人。
家人,而已。
酒入愁肠,洛辰终是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天知道他有多不想仅仅只做她的家人!是的,从第一眼见到小小的她起,他就绝不想只做她的家人!可是,面对了自己守护爱怜了这么多年的她,这些让她不安和愧疚的话,他又怎么能忍心说出口呢?
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和她寒暄着若无其事地离开商府的。洛辰只记得一回家他就拿了最烈的酒,从来没有任何时候,让他如此地想要大醉一场。
只是而今,这号称军营中最烈的烧刀子对他似乎也起不了一丁点的作用了。他越是拼了命地想要把自己灌醉,脑海中有关她的一切就越发鲜明。曾甜甜地喊着子默哥哥的她,曾在他怀里毫不设防安心睡去的她,曾倚门盼着他去看望的她,曾牵着他的手笑得满脸快乐的她……无数个身影在他记忆中飞旋环绕,然后渐渐融汇成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而无论是年幼时玉雪可爱的她,亦或是长大后光彩照人的她,在他眼中,都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藏。
原本以为他会是她生命中的唯一,而他,也可以倾尽自己的所有去爱护她一辈子。只是,上天终究是和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他最钟爱的那个女子,竟然只是把他当做了亲密无间的兄长,当做可以诉说心事的家人,其余他所期望的,却是再多也没有了。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自嘲地勾勒起唇角,洛辰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咽喉里火辣辣的灼热感使得他微微眯起了眼,心中却更加是苦涩不堪了。
他是很早就知道了父亲母亲的打算的,甚至于整个洛府上下,都是在等着他娶千墨回来。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拒绝了送上门来的那些数不胜数的亲事,年至弱冠还孤身一人。并不知情的李氏曾一度担心因为外甥女儿而委屈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还多次开导过他,让他务必要对她好。可谁也不知道,其实他内心深处无比盼望着这一天,只要是为了她,等再久他也甘之如饴。
可惜,现在一切都是空谈了。
随手扔掉最后一个喝空的酒坛子,洛辰仰面躺下,嘴角的弧度却依旧不变。竟不知是在何时,她的心里就住进了那么一个人,满满的,再不留一丝给他人的余地。到得现在,任凭他百般努力,千般付出,终是一步之遥就要被拒之门外了。毕竟,亲人和爱人的距离有多远,谁也丈量不来。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彻底放开手吧。半阖了眼,洛辰深深地叹了口气,似是遗憾,又似是解脱。你既无意我便休。他既在她面前做出了那样潇洒的姿态,又岂可在背后苦守不放呢?只希望,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吧。而他,则会把这一切都深埋心底,直到时光的长度可以让他忘记所有的伤痛。就让这场没有结果的爱恋在酒醉后终结吧。
若是时间可以倒流,洛辰知道,自己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为她,他无怨无悔。至于以后的日子,一辈子有多久,他就会守护她多久。只是这一次,无关风月,只为真心。